贞观二十年腊月二十三,太子良娣杜十娘分娩,顺产一龙子,帝大悦,取名李麟,喻吉祥之意,至此,李贞已有四子一女共五名子息,东宫人口渐增,国本遂无忧矣。网 贞观二十一年正月初八,新春佳节刚过,帝突于大明宫中传出旨意:高句丽跳梁小丑,屡犯我大唐天威,实边患之虎狼也,朕决议再征高句丽,不胜不还!此诏书一出,满朝文武登时便是哗然一片,然,却都无人敢上本直谏,唯纷纷拥到东宫,请太子李贞主持大局,人人皆曰为保龙体安康,不宜亲征,诸般关切之情请李贞代为转奏云云。
群臣们这么一纷纷陈情不打紧,那纯属站着说话不累腰,可却将李贞给坑苦了——自打去岁年中张亮一案之后,老爷子便惰政了,自个儿跑大明宫玩丹术,却将朝堂大小事务都丢给了李贞,算是给了李贞批折子的权力,然则却没给最后的决定权,这就使得整个决策过程繁琐了许多,每每李贞费心费力地批阅了折子之后,还得呈交老爷子审核批准,若是老爷子不同意,就得再次返工,决策效力低下不说,连带着工作量都在无形中增大了许多,本来应付就吃力得很,再被群臣们这么一搅合,更是累得李贞有苦说不出,更雪上加霜的是房玄龄以及因审张亮一案而得以晋升为中书令的马周先后都病倒了,连床都起不了,更别说打理朝务了,至于剩下的三位宰相中老萧同志就是个派不上大用场的摆设,而长孙无忌与诸遂良又不是李贞能完全信任之人,这般千头万绪的事儿一压将下来,饶是李贞身强体健,也感到将将扛不住了,可就在此时,偏偏老爷子那头又来添乱子了——就在李贞疲于应付群臣们的陈情之际,老爷子突然来了道圣旨,宣李贞即刻觐见,却并没说明紧急召见的缘由何在,即便是前来传旨的柳东河也不清楚详情,唯一知晓的便是诸王这会儿都在大明宫中。
老爷子有招,那自是拖延不得,李贞纵使是满腹的心思,也只能紧赶慢赶地向着大明宫而去,方才走进紫宸殿中,就见老爷子正兴致勃勃地表着长篇大论,说的便是将如何破高句丽之事,而诸王则分列两旁侍立着,各自垂手恭听老爷子的宏论。
“儿臣见过父皇。”李贞一见到李世民那满脸不健康的红晕,心头顿时便是一沉,可也不敢就此多说什么,疾步走上前去,很是恭敬地给老爷子见礼不迭。
“贞儿来得正好。”李世民兴致极高,一见到李贞进来,笑呵呵地虚虚一抬手道:“春猎之事已数年未办,而今北伐在即,不若趁此机会大会群臣,一并欢娱也罢,贞儿以为如何?”
皇家春猎不单是为了娱乐,更多的是与群臣联络感情,好事倒是好事,只不过花费却是不小,而今大唐连连征战,再加上老爷子惰政,朝廷的节余实是不多,若是再算上北伐高句丽之所需,已是捉襟见肘了的,李贞自是不想在这时辰搞些啥子春猎的把戏,可也知晓老爷子此举乃是为了显示一下自己廉颇未老,实是难阻,无奈之下也只能躬身答道:“父皇所言甚是,只是如今冰雪初化,天寒地冻,实无甚猎物可打,依儿臣之意,可否暂延。”
“嗯,这个自然,让钦天监查查看,三月初可有甚黄道吉日,此事就这么定了。”李世民一听李贞之言,便知李贞心里头并不赞成春猎之举,也不想就此事再跟李贞多加探讨,大手一挥,就将此事定夺了下来,飞快地转移话题道:“宋州王波利处战舰督造进度如何?能敷用否?各路粮秣如今调集情况如何?”
去岁六月初平薛延陀之战正酣之际,李世民绕过中枢,直接给宋州(今淮阳一带)刺史王波利下了道旨意,勒令王波利江南宣、润、常、苏、湖、杭、越、台、婺、括、江、洪12州的工匠,造大船六百艘以备扩充水军征用。各州郡催逼工匠、民夫甚急,险些酿成民变,王波利吃不住劲,扛到了十月便扛不住了,一纸急件将事情捅到了李贞处,请求调整进度、缩小造舰规模,李贞这才知晓老爷子曾下过这么道旨意,为了此事,李贞召集诸宰相专门议过了,最后瞒着老爷子答应了王波利的请求,将原先老爷子诏书里拟定的六百艘大型楼船战舰减少到了三百艘,同时给王波利专门拨去了一笔款项,用于安抚民心,此事的整个过程都不曾禀明老爷子,此际一听老爷子问起此事,李贞脸色虽不变,可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精光,沉吟了一下道:“父皇明鉴,腊月前王刺史曾来急件,言及工程太紧,资财不敷使用,民心不稳,恐有民变,儿臣与诸臣工商议之后,已拨钱粮十万贯予王刺史救急,并酌情删减造舰之规模,事情尚在办理中,尚未来得及呈文父皇处,此儿臣之失职,请父皇恕罪。”
征服高句丽始终是李世民的一块心病,这两年来,他反复思索了前两次亲征的得失,最后认定一切都是因为后勤出问题才导致了全局的被动,故此,为了第三次亲征高句丽,李世民煞费苦心地打算用海船往辽东前线运粮,以解决转运艰难以及路上损耗过大的难题,可因着当初平薛延陀之战正酣,李世民不愿因群臣的阻拦而节外生枝,故此,绕过了中枢,直接给王波利下了密旨,然,后头张亮之事大,老爷子心灰意冷之下,迷恋上了丹术,早将宋州造舰之事忘到了脑后,可前些日子魏王李泰多番言语挑拨之下,李世民又起了亲征高句丽的想头,自然也就想起了宋州造舰一事,这才紧赶着将李贞这个主持朝务的太子叫来,本以为能听到些好消息,却没想到李贞竟然瞒着自己将宋州造舰的事情压了下去,心里头登时便来了气,黑着脸不说话,满是怒气地瞪着李贞。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以为太子殿下此举虽有失孟浪,却也是为了朝廷着想,并无太过不是之处,且此事尚可转圜,儿臣倒有二策可供父皇参详。”李贞尚未出言自辩,站在一旁的李泰倒是先冒了出来,言词恳切地为李贞求起了情来,倒叫众人皆有些子懵懂了。
李世民素知李泰与李贞不和,双方向来是针锋相对,此际见李泰站出来为李贞求情,心中自是很有些子疑惑,一时间也就顾不得生气了,再转念一想,自己先前所下的那道密旨不但没有通过朝廷公决,更不曾附署门下省的意见,严格来说,与朝堂体制大相违背,李贞不遵此旨意,从大道理上来说,是可以说得通的,心里头的气也就此消了大半,可好奇心却就此起了,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看了李泰一眼道:“哦?尔有何策?且道将出来好了。”
“父皇明鉴,儿臣军略不及父皇远甚,较之太子殿下也大有不及,然儿臣身为人子,为父分忧乃当然之事,昼夜苦思,偶得二策,不敢敝帚自珍,还请父皇及太子殿下斧正。”李泰一反往日的神气活现,表现得极为的谦逊,洋洋洒洒地一通子废话之后,这才面色凝重地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前两番征高句丽不胜,非战之罪也,实是粮秣不敷用之故,若能有所改善,想那高句丽小寇再如何猖獗,又岂是我大唐强军之敌手,儿臣以为父皇大造楼船,非为运兵故,实乃为运粮也,而今宋州王刺史那处虽无法按时赶出进度,然,想来半数尚是有的,所缺并不算多,儿臣听闻莱、广、越、洪等沿海诸州海贸盛行,民间楼船众多,若以朝廷之名义征集,给足钱粮,使之运粮入辽东,似有可行之处,此为其一;其二,儿臣反思前两番征伐,皆一面推进,虽有兵分数路之策,却未能达成前后夹击之势,若能使一上将,领数万雄兵渡海至新罗,合新罗之兵,从后击之,当有奇效,此皆儿臣所思,未必能准,还请父皇圣裁为荷。”
李泰素来不以军略著称,谈起风花雪月倒是一把好手,这冷不丁的一大通子长篇大论下来,说得倒是头头是道,令李世民不由地眼前一亮,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李泰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笑着道:“泰儿近来可是用心了,凡事认真便是好的,朕甚嘉许也。”
“儿臣不敢,此皆父皇教导之功也。”李泰受了表扬,不但没有洋洋自得,反倒很是谦逊地躬着身子逊谢了起来。
“嗯。”李世民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侧头看向了李贞,沉吟地开口道:“贞儿,尔对此可有甚见解否?”
李泰有几斤几两李贞心里头有数得很,哪会不知道这二策根本就不是李泰那点微末的能力所能想得出来的,不过么,对于李泰所提出的二策李贞倒还真提不出太多的反对意见,毕竟此二策虽无甚出奇之处,可也确实算得上中规中矩的策略,此时听得老爷子见问,李贞略一沉吟道:“父皇明鉴,四哥所言之策确是可行,然,却有两碍难之处,其一,征调沿海诸州之海船恐有扰民之嫌,且户部如今节余并不算多,要一下子拿出如许多的资财征集民船,恐运转有差;其二,合新罗之兵易,调度却难,引兵前往者非大将之才不可堪用,若是所托非人,不但不能胜,反倒有孤军被困之厄,实轻忽不得,望父皇明察。”
“嗯。”李贞所言自是正理,李世民乃知兵之人,一听便知晓李贞点到了李泰那两策的要害处,轻吭了一声,微微一颔,却并没有就此做出裁决。
李泰看样子就是铁了心要推动北伐之事了,此时见李世民有接受李贞所言的倾向,立马站了出来,一副慷慨激昂状地道:“父皇,太子殿下所言虽是有理,然,依儿臣看来,却不是甚太大之难题,资财不足,儿臣愿捐出一半家财,略计十万贯以资军用,至于领兵之上将者,儿臣以为我大唐衮衮诸公皆善战之辈,何愁无人哉,儿臣愿保举右卫大将军薛万彻督率诸军进兵新罗,依儿臣看来,薛大将军勇武过人,又久经战阵,正是率奇兵之最佳人选,望父皇圣断。”
李泰这么一说,李世民倒是立马慎重了起来,皱着眉头沉思着,并没有做出任何评论,站在殿中的诸王之表情可就精彩了起来——李贞默默地低头站着,似乎没听到李泰的慷慨陈词一般,只不过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的不屑之色;始终低着头不一言的吴王李恪此际却猛地抬起了头来,眼光闪烁地看着李泰,嘴一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到了底儿,却又强自忍了下去,只是嘴角边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蜀王李愔苦着脸,做出一副思考状,可一双眼却叽里咕噜地乱转着,不时地在李泰与李恪之间瞄来瞄去,至于啥事都不懂的纪王李慎则被李泰一口气捐出十万贯的气魄吓得一愣一愣地,嘴张得老大,满脸子的不敢置信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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