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诸葛恢心中已存不幸之想,但听到惨状如此,内心仍觉撕痛,忍不住仰天悲啸。
他继续引众向前开拔,在抵达郡境的时候,却被刘超率军陈兵阻拦境外。诸葛恢目下心情正是沉痛,遇此变数,心绪不免更加烦躁,直接打马冲入刘超中军,忿声道:“我自引众归乡护土,刘世瑜因何阻我?”
刘超自军列之中行出,脸色同样不慎好看,但在面对诸葛恢的时候,神情仍是肃然:“我身为扬州刺史,治下发生此等祸事,诚是难辞其咎。但论断善恶是非,绳法涉事之众,仍为州府职内,恕我不能让权。待到罪情论定,我当自系台中请罪!”
听到刘超如此大包大揽,诸葛恢神色也是一凝,略作思忖便明白过来,刘超是担心他引领的兵众一旦归乡目睹惨状,或将群情难治而向那些暴民施加报复。
但乡土被戕害至此,就连诸葛恢都无法接受,更不要说那些家人多被戕害的乡人甲士们,所以诸葛恢便又说道:“州府自有其责,但暴民施虐乡土也是证据确凿,眼下内外俱有侧目,远非州府能够权度,速将首恶交出,由我携归台内受审!”
如此残酷报复,岂能没有指使,诸葛恢想要拿住首恶,一则是抚慰乡众人情,二则是要将一个把柄捏在手中。
然而刘超那里仍是摇头:“目下几方互有奸声攻讦,是非如何,我尚不清楚,葛公又有何处得知?”
“刘世瑜,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乡生何处?”
诸葛恢听到刘超仍在阻挠,忍不住瞪眼怒吼道。
刘超同样寸步不让:“我自为王道直臣,岂能因乡籍所限便执王命偏用!”
“好,好得很!这番话,你自与乡众对答!”
诸葛恢闻言后便也不再多说,直接打马返回,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清楚刘超这么做虽然情理上无法接受,但却是一个极度理智的选择。诚然乡勇归乡大杀暴徒可以稍作泄愤,但然后呢?
这么多吴人乡众被残杀于此,更是给了吴人继续放大争端的把柄,若真三吴凶兵群起,届时再用什么去抵挡?
然而道理是这个道理,诸葛恢却实在不知该要如何向乡众陈说,既然现在刘超出头做个恶人,也就只能先这么拖着。可是如此一来,他自己便也不能弃众归都,这些乡勇们被阻拦在乡境之外不愿离去,他也只能被拖在了此处。
琅琊惨况如此,消息传入都内,各方也俱不能淡定。如果说此前台辅们对于乡乱还有所轻视,可是现在却完全不敢怠慢,对于宿卫的肃清更加严格,多数丹阳、三吴等乡籍宿卫都被深拘在营地之中,不许他们再随意外出接收外界消息。
同样不能淡然的便是庾翼,原本还寄望于琅琊乡祸能够引出沈充,可是沈充依然不见踪迹,可见必然已经潜归乡土,大概此刻已经兴兵北上了。
他在都南驻扎这段时间可谓是将吴人得罪狠了,眼下留在都南只会成为下一个被报复的目标,所以也在拼命的向台中交涉打算移防石头城等坚堡驻守,然而却始终不得允许。
此刻都内尚算平静的,大概只有建平园了。
皇太后被自家兄弟半胁迫的转移到了建平园后,很快便积郁成疾,卧榻不起,终日以泪洗面,自觉所信非人。
相对而言,皇帝表现反而要比皇太后出色一些,眼下也不必再每日登朝,有了许多充足的私人时间。这一日,皇帝让皇后卫氏捧着自己调制的饴食糕点,一同前往入见皇太后。
皇太后半卧榻上,眼看着皇帝亲自为自己调羹奉药,忍不住又是泪水长流:“患难才知情笃,往年我只道皇帝年幼顽劣,不堪教诲。如今看来,身处乱境之中,反要较之老妇还要淡定。”
皇帝闻言后咧嘴一笑:“母后你也不必心忧,目下困境较之往年还是大有不如,最起码饮食还能得宜。早年我独身在困,昼夜寝居之处喧哗盛极,些许可口饮食都享用不到,饭谷积食,还是刘公等几位力求……”
皇帝讲到这里,才觉有些不妥,再看皇太后已是以袖掩面、清泪长流:“何以先帝绝情至此,将我母子抛于世上饱受凌辱!凭我一介昏聩妇人,哪能胜御这内外各怀奸谋的贼、贼……”
“母后勿悲,是儿子太不肖,身临此位却不能……”
话讲到这里,母子又是相对痛哭一场。
然而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间厮杀声大作,竟然就近在建平园外咫尺之间。耳闻这些异声,皇太后又是惊悸不已,直接从榻上跃起厉吼叫唤庾冰入内询问发生何事。
庾冰匆匆入见,也是满头的冷汗:“琅琊乡土生祸,王门族众大半遇害,疑是沈氏所为,王深猷业已癫狂,引众自覆舟山冲杀而入,要入沈公坊血祭族人……”
皇太后听到这话,一时间既惊且喜,喜在先帝宿仇得报,惊在祸将入于阙门:“不能再留于此,不能再留都下……速速传令,将皇帝移驾石头城,速速、速速召维周入拱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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