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大人在水利工程上极有建树,若是……”沈瑞真想为大明保下科技种子,犹豫再三才将先前的打算向杨廷和托出,“小婿想,禀明皇上,让李家父子往山东去,改良水利,能造福一方总也是将功赎罪了。”
一旁杨慎忍不住道:“恒云,不要意气用事,你想想锦衣卫既能不声张带走李大人,如今皇上的意思尚不分明。咱们自要保下子澈的,只是还当从长计议,真要求到御前,万一许惹得龙颜不悦,再失了回旋余地,更连累了你。”
杨廷和也摆摆手道:“且先有了李鐩消息再计较。子澈一时无事,你也勿忧心太过。”
他转过话题,又问沈瑞最近差事如何。
沈瑞简单总结了一下最近抄家的情况,又说了那几个与宁王有涉的官员,末了,将方才何泰之所说张鏊诸事也同杨廷和讲了。
张鏊是半个沈家人,总要处理一二莫牵连到沈家才好。
杨廷和让沈瑞放心,一则皇上心里有数,再则既疑了张鏊,就会在有些苗头的时候直接处置了,断不会容他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因说到张鏊撺掇迎谢迁回朝,杨廷和便也提起内阁事。
如今内阁中除刘宇落马外,王鏊因当初与焦芳、刘瑾有些微牵扯,也已以老病为由致仕,只余李东阳、王华、杨廷和三人,皇上已明确表示会进人了。
当然,不可能是刘健、谢迁回来。
“皇上欲调杨一清回京入阁,然王阁老以西北刚稳,缺不得杨一清,否了。”杨廷和道。
沈瑞闻言微有诧异,因为王华与杨一清交情还不错,且当初王华入阁也曾受过刘健阻碍,有这番经历,推己及人,当不会再卡旁人才是。
不过很快也就明白缘由了。
“李阁老推的也是杨一清。”杨廷和道,“王阁老则推了费宏。老夫推举的是靳贵。”他顿了顿,颇有些意味深长道,“王伯安也不会一直呆在南京。”
内阁从来也不是铁板一块。真要是铁板一块,皇上就该睡不着觉了。三位阁老互相协作也互相牵制,才是帝王最乐意见到的局面。
能上到阁老位置的,都不是什么与世无争的活菩萨,名利场中人,自各有打算。
要论交情,李东阳与杨一清更近,当初杨一清被刘瑾打压,亦是李东阳极力保全,相比起来,王华那点子交情便微不足道了。
而王华一直管着礼部,费宏算得是他门下。且费宏因着这次宗藩改革而颇得帝心,入阁希望极大。
靳贵与杨廷和同为詹事府出身的帝党,且与毛澄交情莫逆,不是杨党也是杨党了。
因涉及到老师与师公,沈瑞不好开口,只是沉默。
他当初不愿回京便是不希望搅合进这样的朝局之中。
这还只是内阁人选,接下来六部九卿、京中诸衙门,因刘瑾倒台而空出来的那些位置,都将是阁老们的棋局,端看如何落子厮杀了。
沈瑞一时越发想回山东了。
果然杨廷和又道:“皇上已调了梁储回京,又起复何鉴。想来是吏部与兵部。”
梁储原就是吏部尚书,因着刘瑾欲捧张彩上位,换着法的寻了梁储错处,使其左迁至南京吏部尚书。
何鉴则是刚刚被魏彬陷害致仕的南京兵部尚书。
如今张彩、曹元落马,梁储、何鉴补了这两个位置也是寻常。这倒也从侧面印证了杨廷和那句“皇上还是念旧情的”。
对于沈瑞来说这是好消息,何鉴是沈家故交,而梁储是正德三年的主考官,算得是沈瑞座师。
“皇上属意你去六部,工部或是户部。你的意思呢?”杨廷和问沈瑞道。
以沈瑞如今的官阶入六部即为侍郎,凭着圣眷,熬上几年资历,而立之年便也能在九卿之列。
再往前望一望,他再立些功劳,杨廷和告老之后推他一把,入了阁,也就抵达文臣巅峰了。
以他现下的年纪,着实是一条青云路!
沈瑞却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早想禀明岳丈与大兄,我想,京中事了,便回山东。”
杨廷和与杨慎皆是一怔。
杨慎奇道:“那怎的突然想回山东?皇上如此重用于你,显见是要留你在京中任职的!”
“工部户部,皆因皇上念我能实事,方选了我。只是身在京中,许多事便身不由己,实事也难落实。”沈瑞叹了口气。
“还是在地方上,才好把事办实,不说那为朝廷多多纳粮纳赋,便是造福一方百姓,也不枉这十余年寒窗苦读。”
他直迎上杨家父子的目光,正色道:“何况,如今,沈家子弟亲朋皆高官,若我再留京,只怕,是祸非福。”
杨慎一时讶然,转而沉默下来。
细细盘点,沈瑞的师公为阁老,岳父为阁老,老师为南京兵部尚书,姑丈是大理寺卿,沈家姻亲这边既有翰林学士毛澄,更是还有外戚张家。
沈氏一族子弟里,沈理是湖广布政使,沈珹为山西参政,沈瑛升了少詹事,还有他沈瑞,都不算是小官儿。
余下如沈瑾、沈全、沈林这样的五六七品官员也有数位。
而与沈瑞交好的勋贵高门亦不少,英国公府、武靖伯府、淳安大长公主府都是顶尖的门第。
他的至交好友张会将掌锦衣卫,渊源极深的张永眼见就要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了,还有一位,一直在皇帝身边的刘忠,也已是内官监大铛了。
沈瑞在外任上,也许无人会去细细考究这许多关系。
一旦沈瑞留京又为高官,这张闪闪发光的巨大人际网就会戳在众人面前。
谁人不忌惮?
便是圣眷隆重,又怎敌得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年轻帝王的心思原就难测。
便是杨廷和揉着眉心的拇指也更加用力了几分。
半晌,还是杨慎低声道:“山东,也确实被你经营出来了,你若回去,实是齐鲁百姓之福。只是……只是……唉……”
杨廷和摆摆手,杨慎便住口不再言语。
杨廷和捻着颌下长须,沉吟道:“此番,陛下还将有封赏,若再晋一步……你这样小小年纪,便能主政一方,极是难得。你既有这份心,便扎扎实实做事,既是为着百姓谋福,也为你自己攒资历。他日回京……”
他却顿住不说,然在场三人都是心照不宣。
如今沈瑞的功劳就已不小,再攒上三五年,给陛下一个富庶山东,再回京坐在什么位置上,都名正言顺。
沈瑞原还担心杨廷和不同意,毕竟他在这棋局中将会是杨廷和一大助力。
现下见杨廷和是全盘为他考量,不由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既说到朝中局势,便少不得说起先前被刘瑾诬陷贬谪罢官的许多人,刘瑾既倒,这些人也当平冤昭雪,或起复或升迁了。
杨慎提到了蓝家,都察院右都御史王鼎因是张彩举荐,亦属阉党,已是革职,蓝章当能重回都察院,接替王鼎也不难。
“只盼蓝田师兄能明年春闱金榜得中。”杨慎道。
蓝章当初被贬为抚州通判,而抚州府正紧邻着宁藩所在的龙兴府。
蓝章已在江西数年,沈瑞原还想着倒是可以让这位做一做内应,不过有都察院右都御史这样好的官位摆在前头,他也不好再提了。
只得略说了说宁王在京中的一些布置,希望杨廷和能调拨一二信得过靠得住的门人往江西去。
杨廷和点头应允,表示会同幕僚商议适合人选,并书信一封与蓝章,让他也举荐些江西当地得用的人才。
说到江西与宁王,沈瑞又不免说起了之前何泰之说的张鏊那些事。
杨廷和淡淡道:“朝中委实有不少人喊着迎刘谢两位阁老回朝。”
他并未说下话,但是表情也已说明了一切——那是万不可能的。
皇上不喜刘谢两位阁老,难道现下内阁里的几位就喜欢?
谁愿意这几位老前辈回来指导工作呢?
尤其还有一位王华,当初可是被刘谢联手阻挠,终孝宗一朝也未能入阁。
现今不报复回来已是雅量,想让他拉拔一把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至于张鏊,杨廷和不以为意,别说他不姓谢,就算是谢阁老的亲儿孙,不过七品官,在京中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不过杨廷和还是嘱咐了沈瑞让他先将张鏊这件事向小皇帝报备一下,防着其别真个勾结藩王带累了沈家。
这等事沈瑞自原也不会瞒着不报。
翁婿两人说了一番御前奏对细节,又谈了山西山东布局,期间不断有客来访,不乏朝中要员,长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在密室外禀报。
想想府门外停着的那些车马,便知杨廷和的繁忙程度,沈瑞亦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便婉拒了杨家留饭,辞了岳丈舅哥出来。
今日王华内阁值守,沈瑞便径自去忙差事,拟过几日王华休沐再抽空去拜见,再就山东水师学堂建设争取王华的支持。
只是他这一忙起来,便又没了空闲功夫,而王华亦是忙碌异常,一直未曾休沐。
这几日朝堂上大局已慢慢落定。
李东阳推荐的杨一清,只加了太子少保,赐金币,到底没有调任京中,转了左都御史,依旧总制三镇军务。
杨廷和推荐的靳贵,只从吏部侍郎升为吏部尚书,也未能入阁。
王华推荐的礼部尚书费宏倒是入阁了。
何鉴从落马到起复不过几个月功夫,已从南京兵部尚书变成了兵部尚书,不晓得当不当算因祸得福。
同样被从南京召回的梁储则最是出人意料。
原本众人都道是皇上召他回来官复原职吏部尚书的,不想竟晋了华盖殿大学士,入阁辅政。
梁储入阁后头一份奏疏,便是说的他归京路过河南所见受灾情况,请朝廷尽快派得力之人赈灾,否则入冬之后,灾情会越发不可收拾,不知道要冻死饿死多少百姓,又有多少人落草为寇祸害地方。
而他推荐的赈灾人选是,山东布政使司参政,沈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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