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自接海船靠岸补给时接了信报,便赶着要与沈理商量,遂请林富仍跟船先往登州去,他带着杨恬下船改走陆路到济南府。
杨恬帮着打理沈理一家子南去湖广之事。
沈瑞则与沈理在书房密室中详谈近来朝中诸事。
如今京中闹着给皇上引子嗣,沈瑞将刘忠那句看好宗藩的话说与沈理听了。
至于后宫阴私,还未查证什么,自要守口如瓶。
山东藩王不多,而且有海贸那件事,德王府受挫,其他山东藩王也都缩起脖子来,倒还好说。
分封湖广的宗藩却着实不少,而如今刚刚就藩湖广常德府的荣王又正在风口浪尖上。
“不知道这位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呢。”沈瑞毫不客气的评价。早在荣王在京时,沈瑞就对其没甚好印象了。
荣王那是心明镜儿从太后到皇上就没个待见他的,偏还要闹出恁多幺蛾子来,然后又落申饬,最后灰溜溜的出京,在沈瑞看来就是一等一的蠢人。
而这蠢人这会儿跳出来,要是被人下套还则罢了,要是真打着浑水摸鱼的主意,那可真个是愚不可及了。
除了荣王,还有一个,是沈瑞不得不关注的。
“去年十一月,兴王出了一千余两银子资助朝廷官兵剿贼寇,皇上也大为褒奖。”
“这些年来,兴王也没少出银出粮赈济灾民,弘治十二年、十八年、正德三年都曾有赈灾之举,据说活人数万余。”
“兴王为绝水患,曾出资筑堤四十余里,又给佃户来岁麦种,安定地方。”
“兴王布医药、崇圣学。特命侍医周文采等选录医方,编纂医书,并“躬为校阅”,一一为之作序。暑日亦设药饵汤水于府城内外,以济往来百姓。”
“兴王常命长史焚香于文庙行礼,行礼后便集诸生于明伦堂,听讲《周易》,督导诸生学习……”
口中说着这样的善举,沈瑞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赞美的表情。
他前世史书上对兴献王多是溢美之词,他是不信的,史书都是胜利者书写的,经了大礼仪之争,谁还敢写嘉靖帝的父亲不好?
这个时空里,沈瑞在有能力之后是一直关注着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几位藩王的情况,而这兴王还真是诸藩中少有的清流。
想来,历史上,杨廷和能选中兴献王这支,除了大众普遍认为的朱厚熜聪敏过人、小小年纪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等等原因外,与兴献王积攒下的好口碑也是不无关系的。
但是想到嘉靖帝继位后对正德帝、张太后所做的那些事,想到嘉靖帝将个好好的大明一步步拖入万丈深渊,沈瑞就愤恨不已。
既让他来这一遭,他便绝不希望旧事重演!
沈瑞认真看着沈理,道:“然则,近日我与庞天青深谈过湖广地方一些事……
“弘治一朝,兴王府陆陆续续乞请赤马、野猪二湖湖淤地一千三百五十二顷,实际上,那边内有军民一千七百余家已住种多年……先帝善待宗室,到底也允了。
“兴府也没就此满足,倒是也不找寻常百姓之地了,将郢、梁二王香火田地四百四十九顷弄到手里,还与襄王府争田多年,最后也叫兴府赢了。
“如今说是诸藩中,德王田亩最多,实际上,兴王不声不响,名下田亩已逾六千顷。还有包庇私盐、夹带私盐等事……”
沈理听得直皱眉,叹道:“我原也只听说兴王贤名,不想……”
不过是花朝廷的银子买自家的好名声。
花的与占的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当然,这肯花钱买个善名的,到底也还是比只顾自己享乐祸害地方的强。
“湖广宗藩多,便有沃野千里,也架不住这样侵蚀。”沈瑞正色道,“这几年湖广又受天灾,百姓食不果腹方有匪祸横生。六哥在山东赈灾卓有成绩,此去只怕又要担起赈灾重担。
他盯着沈理的眼睛,语调渐轻“这次择太庙司香之事一出,也不乏有人有更进一步的心思……”
沈理缓缓点头,表示无论沈瑞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他都懂。“如今正好借着择太庙司香的东风,将宗藩动上一动。”
他道,“名声好的,便当为表率,做个更好的名声出来;名声不好的——想要名声好起来,不是在皇上身边喊两嗓子就行的。”
沈瑞闻言不由笑了,“六哥这话妙极。”
说着又正色提起另一桩要紧事来。“这次因六哥往湖广去,蔡谅又为我引荐了一人,定西侯蒋壑。他虽袭爵了,但还未出孝,因此滞留在京。”
先定西侯蒋骥实是一员老将,先后镇守过蓟镇、辽东,弘治十八年佩平蛮将军印镇守湖广。
在大明普遍吃空饷的军方中,是位难得不喝兵血的好将军,非但不贪麾下将士的,反倒贴补了不少银两,乃至家无余赀。
那几年刘瑾上位揽权,猖狂无比,曾遣人往定西侯处索贿。
老侯爷别说没银子,便是有银子也不会给这么个货色。
双方不欢而散,索贿的人回头就告了刁状,刘瑾便气鼓鼓的命人构陷定西侯。
时逢湖广贼盗起,老侯爷剿灭了一伙悍匪立了功,那些弹劾折子自然而然被压下去了。
但老侯爷性如烈火,如何肯受这闲气,正巧立了功,便也上折子弹劾刘瑾索贿。
那正是刘瑾气焰最盛的那几年,刘瑾岂会容他,故意指使人拖欠了粮饷供给,让官兵吃了个不大不小的败仗,后再让人上折子弹劾定西侯贻误军机剿匪不利云云。
老侯爷是又气又怒,又痛心枉死的将士,急怒攻心引发旧疾,拖了半年多到底过世了。
饶是沈理这样的斯文人也忍不住恨恨骂了句:“阉竖该死!”
因又问沈瑞:“听闻现下是南和伯方寿祥镇守湖广,蒋壑找你,可是有心再去湖广?”
各地镇守总兵官没有父死子继这样的惯例,也就是安远侯柳文那样的皇帝亲信、且兼广西境况特殊才有这待遇。
不过南和伯方寿祥原一直在京营,派出去镇守贵州年余就被调去镇守湖广,大约是经验不足,不敢冒进,到任后虽无过,却也无功。
而如今湖广匪患连绵不绝,实是需要悍兵勇将尽快收拾干净的。
现任定西侯蒋壑少年时就跟着父亲在辽东,近些年又跟着在湖广剿过匪,熟知当地情形的,也是一员猛将,其实很适合湖广的情况。
沈理以为蒋壑来寻沈瑞是找门路的,毕竟沈瑞同勋贵这边也颇有交情,在皇上面前更是说得上话。
沈瑞却摇头道:“蒋壑寻我不是为的这个。而且,皇上让蒋壑与同是新承爵的襄城伯李全礼都进了京卫武学,想也是要大用的。”
张会去了辽东,京卫武学这边又交给了出孝的周贤。
能进京卫武学的也都是皇上信得过的人,当然,若非如此,也不会是蔡谅带蒋壑来找沈瑞了。
“蒋壑来与我说了湖广地方上一些人的背景,”沈瑞压低了些声音,“还有几个面上正直实是投靠了刘瑾的人。”
蒋壑与刘瑾是结了死仇了,又觉得沈理这谢迁的女婿自也是恨不得刘瑾死的,沈瑞也不是没被刘瑾下过绊子,这才会找过来。
能借着他们兄弟之手报仇最好,报不了仇,这递他们需要的消息也是份人情。
这样的一份名单是不好落在纸上的,沈瑞便轻声说了十几个名字,布政使司有、按察使司有,地方上州府的也不少。
沈理这状元郎的脑子岂会差了,心里默默记下了。
他自得了圣旨,也是打听了一番湖广之事,还曾写信往绍兴给岳丈谢迁,自家对湖广局势已是心中有数,却不想这次沈瑞带来的名单仍出乎他意料。
沈理也不由思量起来到任后的布局来。
沈瑞则道:“六哥莫忧,这二年,刘瑾是大张旗鼓的查贪渎、清丈田亩,又是惯爱‘替皇上分忧’的,六哥此去,既要借太庙司香的东风,那正好将这个‘头功’让给刘瑾去。”
这名单上的人正好可以一用。
沈理也禁不住笑了,道:“自要送一份大大的功劳给刘太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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