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爷咽了一口吐沫道:“在下本无藏匿之意,本要亲自送往知府衙门,没想到知府衙门随后拘拿沈家子弟,罪名牵强、有违常理,在下畏惧,怕惹祸上身,就没有往知府衙门去。只是与沈家都居住松江,相邻百年,亦不忍沈家平白受难,就留了这两具尸体下来,以防万一。”
张永挑了挑嘴角道:“你家受了攻击,沈家老宅却平安无事,你既怀疑有内鬼,作甚没有怀疑沈家?”
陆老爷道:“回大人的话,在下没有怀疑沈家,是因为松江老姓都晓得,沈家最有钱的是三房、五房,不是宗房。宗房老族长在世时,便爱置办田产;等到现任族长打理沈家,依旧是以置办田产为主,名下只有几间铺子,浮财有限。至于沈家三房,前些年是出了名的富庶,可是因为前几年沈家几位老爷分家,最能干的几位老爷都分家另过,有去广州府的,有在京中的,留在松江的三房大老爷本有不少家产,可去年买卖除了纰漏,折损大半家产,不剩什么。至于沈家五房,因为当家太太能干,积攒了一份家业,可是两个儿子在京,为官的为官、求学的求学,只有次子回乡守业,又遇到妻儿被绑架勒索一事,能动用的现银都动用了,自然也没有劫掠的必要。”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正是因此,越发印证在下一个猜想,那些进城劫掠的悍匪与绑架沈琦妻儿、绑架沈家宗房长孙沈栋的应当是一伙人。”
别人家只是损失的钱财,沈家却是宗房、五房丢了人口,六房死了主母、七房死了老太爷,就这样情况下,赵显忠还攀诬沈家,贺家还要“落井下石”,也难怪像陆老爷这样素来与人为善、不参合各家争斗的,都看不过眼,要站在沈家这一边。
张永该问的都问了,看了那两口箱子一眼。
正值盛夏,这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已经化了不少水。像这样关键的证据,本应道交到知府衙门,可张永实信不住赵显忠,便对陆老爷道:“我与王大人还要在松江呆些日子,这两口箱子你先抬回去,好生保管。等我们回京,再带往京中。你这保存证物的功劳,我与王大人亦会记在心上。就是沈家那边,想来也会感激你的援手之意。”
陆老爷知晓这“投诚”算是行了,心头一阵激动,忙应了,不敢啰嗦,带着几个心腹健仆匆匆离去。
张永与王守仁回到隔壁客房,张永皱眉道:“王大人,连一个乡绅都能发现‘倭乱’不对,赵显忠真的一无所知?还是他已经被宁王拖下水,故意混淆视听,为宁藩逆行遮掩?”
阉人因失了刚性,多带了几分阴柔,容易敏感多疑,张永嘴里这样问着王守仁,心中对赵显忠的怀疑已经有了七、八分。
王守仁则想到沈瑞提及的知府幕僚“闫举人”,要是那人真是宁王在松江的暗线,那松江知府即便没有投贼,也是遭了蒙蔽。可松江知府是李东阳李阁老的门生,朝中靠山强硬,实在是没有道理投了宁王。想到这里,王守仁便道:“赵知府的履历我还记得,知县放的是福建,知州升的是浙江,并不曾在江西为官。”
张永拿着那本账册道:“没有在江西做官又怎么样?如此财狼心性,几万、十几万两银子下去,说不得连祖宗都丢了,还能记得忠君爱国?”
城外,小庄。
沈瑞已经带着锦衣卫到了,看守沈珠的是沈瑞的一个长随。
这人并不曾对沈珠动粗,只是听了沈瑞的安排,将沈珠关到一间小黑屋里,然后在外面不停地念叨沈瑞交代下来的几句车轱辘话。
小黑屋里,有尿桶,一日三餐也从一个小窗送吃的进去。许沈珠吃饭,却不许他睡觉,这也是沈瑞特意吩咐的。
两昼夜下来,沈珠的精神已经到极限。
等沈瑞被长随带到客厅,就是一副憔悴不堪模样,顾不得有旁人在,面色苍白、双目赤红,对着沈瑞痛哭流涕道:“瑞哥儿,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时虚荣上了别人的船,不该当着外人夸奖沈家,给沈家招了灾,都是我的错!我是沈家的罪人。我对不起六房的大嫂子,对不起八房老太爷,也对不起宗房的小栋哥儿,对不起五房的琦二嫂子……”
一副误交歹人、后悔莫及的样子,就完完全全地展现在锦衣卫眼前。
沈瑞目光一沉,心里松了一口气。
前日与沈珠对话完,沈瑞就想着什么弥除后患,这主动结交与误交是两种概念。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帮沈珠,而是不想让沈珠成为沈氏一族的短板,让人借题发挥。可是以沈瑞的性子,实做不到杀人灭口的地步,也知晓这个时候沈家被四房盯着,也不能“杀人灭口”。
沈瑞便想了一个法子,吩咐人关了沈珠小黑屋,日夜跟他洗脑,说几位族亲长辈的死,说失踪生死不明的沈栋与沈琦妻儿。
沈珠并不是丧心病狂之人,早就有自责之心,又被折磨两昼夜,精神哪里还顶着住?或许在他心中也在给自己脱罪,于是那些被贵人青睐的欣喜与对其他房头的敌意,都被抛到脑后,只剩下自己被蒙蔽、被欺骗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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