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沈珏等人所在位置,距离官道十几丈远,眼见着碰上这般八卦,都不免有些好奇。 与沈珏、沈全两个不同,沈瑞年后曾随王守仁出去交际,对于京城官场上流传的皇家与大臣八卦之类的也听了不少,从这锦衣少年之前的称呼,一下子想到一个人,那就是这次“京察”后告老还乡的礼部尚书徐琼。 徐琼是景泰二年的举人,元顺初年的榜眼,到弘治年已经入仕四十余年,经历三朝。 有传闻,弘治十二年的科举舞弊案,就是徐琼捅出来的。 大明朝职官志上,虽注明一部尚书只有一人,可实际各部尚书却不止一人。 有阁臣的加衔,还有各种恩封,加上南京礼部尚书,最多的时候达六人。 非进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内阁,而阁臣入阁前还要先入礼部。 徐琼的资历,本有机会入阁,却是因为人行事,为文官所鄙。 在京城高层流传范围很广的一则八卦,那就是成化末年,时任南京国子监祭酒的徐琼在回京叙职时,纳一监生之外室女为妾。 此事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这监生有一嫡长女被选为太子妃。 虽说这则八卦,徐琼从未公开承认过。昌国公去世前,徐琼也始终在南京为官,并未回京。 不过在昌国公去世后,原本在南京坐了十几年冷板凳的徐琼,确实是青云直上,从侍郎到尚书,加太子少保,俨然要入阁的架势。而且在几次今上加恩外戚张家的封赠上,徐琼都是站在今上这边,支持对张家的重封。 弘治十二年的“科举舞弊案”发生,被弹劾涉案的主考官礼部右侍郎程敏政受冤入狱,最后落得冤愤而死的下场后,徐琼的圣宠也到头了。 过后有消息传出来,是徐琼暗中指示给事中华昶弹劾主考官科举舞弊。 程敏政亦是榜眼出身,只是比徐琼年青十几岁,在科举仕途上晚了不少科,不过同仕途不顺多年的徐琼相比,虽也沉沉浮浮,不过日子要风光得意的多。 程敏政十三岁以“神童”被荐入朝,奉旨入翰林院读书,十九岁中解元,二十三岁中榜眼,曾直讲东宫,与当今皇帝有师生之缘。 弘治元年,程敏政因性格耿直曾被人中伤致仕,弘治五年冤情得雪复官,从此一直是天子近臣。弘治十一年升礼部右侍郎,任《大明会典》副总裁,专掌内阁诰敕,这已经是稳稳要入阁的前奏。 虽说徐琼为尚书,程敏政只是礼部右侍郎,两人中间还夹着一个同样与今上有师生情分的礼部左侍郎王华,不过入阁可不讲究官员级与先来后到。 按照当时的圣眷,程敏政越过徐琼与王华直接入阁,不无可能。 程敏政出身累世宦门,程敏政出自累世宦门,家族先祖出仕可以追溯到元朝,其父官至尚书,他自己少年进京后又拜在几个大儒名士门下做学生,姻亲故旧不能说满朝,也不是徐琼可比的。 虽说关于徐琼阴害程敏政之事只是传言,可无风不起浪。加上徐琼素日为人行事利益为上,没有文人风骨,这件事不管到底是不是他做的,这屎盆子都扣到他身上。 程敏政病故后,今上赠礼部尚书。其长子程壎本是以祖武功授锦衣卫世袭百户,在其父病故后,藉父遗恩升锦衣卫副千户;幼子程堂,则恩荫入国子监读书。 虽说后来也有传言牵扯到继任的礼部右侍郎傅瀚身上,说是他惦记程敏政的位置,才使人阴害程敏政,不过谁会信呢? 傅瀚是天子近臣,德行出众,为世人赞誉。即便之前他并未任六部实职,可早就挂了尚书衔,在皇上身边充当顾问。 尚书去惦记侍郎的官职,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等到今年“京察”前,弹劾徐琼的折子就不是一份两份;到了“京察”时,礼部查出来不妥当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 徐琼这个礼部尚书,只能“告老还乡”,接替其尚书职位的,正是傅瀚这个礼部右侍郎。 在皇帝与六部九卿心中,谁忠谁奸,已经有了评断。 礼部尚书的更替比刑部要晚,是端午节后的事,徐琼应该已经归乡了,只是不知还留没留亲眷在京。 那锦衣少年管建昌伯叫“二舅”,难道真的是徐琼之子? 瞧着建昌伯的模样,显然是认识那少年的,不过却没有好脸色。 在那少年口呼“二舅”之后,建昌伯举着鞭子,不知说了两句什么,便吩咐左右将那少年拖了下去。 那少年面露惊恐,却因已经被堵了嘴巴,没有继续继续开口。 接下来,昌国太夫人仪仗继续前行,渐行渐远。那拖着少年的几个锦衣卫,则是拿着板子,在路旁“噼里啪啦”地打起了板子。 也不知打了多少下,那些锦衣卫将那少年丢到那里,呼啸而去。 人群也从各退避处出来,指着那被打的奄奄一息的锦衣少年指指点点。 沈全松了一口气,道:“真是吓人一跳,我开始还真以为是太子微服……” 沈珏则道:“这建昌伯还真是爱打人板子,上次沈珠是如此,眼下这少年也是如此!” 沈全道:“我倒是觉得建昌伯的脾气并非传闻中那样跋扈……即便使人打板子,也没叫人打几下……”说着,冲着官道那边示意。 大家望过去,就见那锦衣少年摇摇晃晃起身,旁边过来几个小厮,将他扶着扶了。 这挨了板子还能起身,可见建昌伯真是手下留情了。 “咦?那不是杨表哥……”沈珏惊诧道。 沈瑞看出来,后出现的一个小胖子不是旁人,正是杨仲言。 之前官道两侧行人多时,他们兄弟站在树下还不显,如今行人散去大半,他们这里也比较显眼。 沈瑞等人认出杨仲言的时候,杨仲言显然也看到他们这边,同那锦衣少年说了两句,就小跑着过来。 沈瑞等人不好干杵着,只好迎了过去。 “是二房三姑父后妻所出次子。”因沈全没见过杨仲言,沈珏便低声告诉了沈全一声。 杨仲言头上汗津津的,却顾不得擦,望着众人面带惊喜道:“瑞表弟、珏表弟……” 沈瑞与沈珏两个也口称“表哥”与他见过礼,沈瑞又介绍了沈全。 “原来是全三哥……”杨仲言也不见外,就顺着沈瑞的称呼叫起来。 沈全见他虽不及沈宝那么胖,可也像个大阿福似的笑容可亲,不禁心生好感。 眼见那锦衣少年带了小厮长随在不远处等着,沈瑞便道:“杨表哥是不是有事?有事您先忙,左右我们又不是外人!” 杨仲言回头看了那锦衣少年两眼,神情有些纠结,好一会儿方低声解释道:“那是徐五,礼部尚书徐琼幼子。徐尚书致仕,恩荫一子入监,就留了徐五在京。徐家是我家邻居,今日徐尚书还乡,家父衙门脱不开身,就嘱咐大哥与我过来送行。送了人后,大哥先回城去了,徐五听人提及昌国太夫人的坐船到了,说什么也不肯走,方才一个没留意,就让他跑过去了,真是叫人头疼……闹了这一出,也不好将这麻烦精介绍给全三哥与两位表弟认识,我先送他回城,就不随大家一道接二舅,明儿过去给二舅请安时,咱们兄弟再好好说话……” 沈瑞等人自然无异议,与杨仲言别过,看着他与那锦衣少年上了马车远去。 沈珏奇怪道:“尚书的公子管国舅叫‘二舅’,从哪里能论上?这脑子莫不是坏掉了?” 关于徐琼纳昌国公庶女为妾的传闻,在京城官场流传甚广,沈珏、沈全总有一日也会听到,沈瑞也没什么瞒的,就将听来的八卦讲了一遍。 沈全诧异道:“真没想到,这一声‘二舅’不是胡乱攀扯,竟然是有缘由的!昌国公到底是怎么想的?即便是外室女,也不能送人作妾啊!皇后娘家竟然出来做妾的女儿,这叫什么事?” 沈珏也讶然:“皇后娘娘的姊妹,竟然是妾室……” 沈瑞道:“确实是不可思议!不过有传闻,昌国太夫人有房夫人之风……” 沈珏想了想道:“即便徐尚书当年是纳妾,后来也该正位了……总不能让皇后的亲妹子一直做妾吧……” 沈全道:“那倒是未必!瞧着建昌伯的模样,明显是不认这门亲戚……皇后娘娘是天子正嫡,有个妾扶正的妹子算甚?这是叫天下人尊崇正统,还是怎地?要是这张氏妾一直居侧室,流言只是流言,要是真的扶正了出来交际,姊妹之间难免有相像之处,皇后娘娘与张家的名声还要不要……” 沈瑞点点头道:“全哥说的正是。这徐琼虽早在弘治初年就丧了发妻,不过一直没有续娶,也没有扶正……” 沈珏道:“方才那位徐五公子的架势,可是铁了心要认外家的……这样闹腾几回,不知张家人会怎么应对?” 换做庶民百姓,这般挑衅皇亲国戚的权威,说不得一顿板子就送了性命。 徐五是尚书公子,又恩荫留京入国子监读书,张家人想要下死手,还真要掂量掂量。今上是仁君,待张家这般亲厚。要是张家冷血无情、六亲不认,那今上会怎么看待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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