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给戏班的银钱,虽说磨去印记,但观其外形,是十两一个的元宝。这样规格的元宝,多是钱庄所出。
像这样看着圆圆的,不是椭长形的元宝,只有京城的几家钱庄才出。
伊都立既然带着女眷上热河,也带了些银钱,以供其零花。两相对照一下,根据这元宝印记的位置,就比出这元宝到底是出自何家。
除了给戏班老板的三十两外,在这女子的住处,还有六个这样的元宝,外加一些碎银。
一百两银子,不管是什么人取的,都算是大户。即便不是这女子所取,是别人所赠,也能寻到蛛丝马迹。
伊都立同齐敏已经联名,给九门提督隆科多写信,请他彻查京城钱庄账目,将二月后,取银子超过百两的客人名单列出来。
因还没有准信,所以他们两个还没有跟曹颙提及。
今日过来,是为另外一件事。那女子随身携带之物,除了银钱外,还有一包骸骨。经过仵作查看,这骸骨发黑,是死前中毒的症状。
这里头似乎千丝万缕,让人茫然没有头绪。
伊都立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寻曹颙问问两年前口外的情形,看从中能不能寻出蛛丝马迹来。
他向来也是散漫的性子,这般尽心,也有将功赎罪之意。
若是初瑜真有个好歹,就算曹颙不迁怒与他,还有王府那头。
他原本是无女不欢之人,这几日也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同女色犯冲。这几年好不容易有了些政绩,不在混饭吃,还惦记着升职,没想到却是因女色之事降职到内务府。
跟着曹颙,为了行宫修缮之事,费心劳力,这眼看着功成有,又出了这遭事。若不是为了哄爱妾欢心,他也不会想着要请戏班子请客。
曹颙听了伊都立的来意,心里也是纳闷。
前年正月里,自己跑了次口外牧场,除了在白毛雪中险些冻毙,其他并没有什么凶险。至于前来支援的曹甲等人动没动过手,过后也没听庄先生提及。
应是没有动手,否则就算曹甲等人不说,还有曹方跟着。
说不定是买凶之人,见事情不成,怕走漏风声,毒杀了那些人。亦或是为了防止后患,之前就骗这些人喝下慢性毒药。
到底是哪种,还不得而知。
这其中并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处,曹颙就将当年的事情道出。听说两年前就有人买凶,伊都立惊诧不已,道:“两年前,孚若在太仆寺,不比现下这般位高权重。到底是什么仇人,竟惦记着非要要了你的性命不可?”
曹颙心里,也是迷糊着。虽说庄先生没说,但是曹颙也察觉出,庄先生是晓得些隐情的。
只是过后,庄先生不了了之,曹颙也没法劝他说出来。而且,曹颙也相信,庄先生是护着他的。
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得,那人定是曹颙不能随心所欲之人,是晓得了是仇家,也不能下手的,否则就是倾族之祸。
除了皇子皇孙,还有谁能让庄先生有这么大的顾虑?
曹颙与伊都立正说着话,就见曹方疾步进来,禀告道:“大爷,魏爷回来了,七王爷也跟着到了,已经在大门外下马。”
曹颙听了,忙同伊都立两个,亲自迎了出去。
自打前儿下午出京,七阿哥也是心急如焚,但是随行的有两个老太医,马跑不起来,他就让人随着太医押后,自己同魏黑两个先行一步。
三百多里路,用了两日功夫就到。
见曹颙虽面容清减、双眼赤红,带着几分羞愧,但是并无哀痛之意,七阿哥这提了一路的心,才算放下。
“初瑜如何?”七阿哥同伊都立见过,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已经醒了,刚才吃了药睡下。”曹颙应着,带了几分羞愧:“都是因小婿的缘故,累及初瑜至此,害得岳父跟着担忧。”
七阿哥看着曹颙,脸上看不出喜怒。
伊都立颇为识趣,晓得他们翁婿有话要说,借口衙门有事,告辞离去。
七阿哥没有什么责备的话,只是看着曹颙的眼神有些犹疑。
到底是担心女儿,即便晓得初瑜睡着,七阿哥还是去了内院,到初瑜床边看过,心里才算踏实下来。
一路上风尘仆仆,直到梳洗更衣完,七阿哥才出来见曹颙。
可怜天下父母心,曹颙也是为人父之人,自是晓得七阿哥的心情。七阿哥是真心疼爱长女,才不惜以皇子之尊,主动与曹家结亲。没想到不过数年功夫,宝贝女儿就险些丧命。
“树大招风!”七阿哥沉默半晌,才说道:“我当初只觉得你性子老成稳重,品性端良,初瑜跟了你,定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曹颙道:“谁会想到,你如今竟站在风口浪尖上……”
曹颙低着头,心里也是羞愧不已。
自己算不算是白活了?口口声声说为了这个家,熬得多辛苦似的,却是连家人都保护不了。不是废物是什么?
“日后,你有何打算?”七阿哥看着曹颙,问道:“是帮着皇阿玛继续赚银子,还是要找出幕后算计你之人,报仇雪恨?”
曹颙闻言,已经是变了脸色,眼里的恨意不是一星半点。
害得初瑜至此,使得他差点成为鳏夫,这个大仇自然要报。
七阿哥见了,不由皱眉,道:“你递辞呈吧!”
曹颙听了,面上露出几分不解:“岳父?”
七阿哥揉了揉额头,道:“阿灵阿告‘病’了,除了太医院的太医在,还有侍卫处的侍卫在他府上。”
“阿灵阿?”曹颙想起家书中父亲隐约提及的,大致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的心里却不认为阿灵阿是幕后指使之人。
这没仇没怨的,堂堂国公爷,怎么会接二连三使这般手段?
“那在济南做悬赏的银子,是揆叙府上的;操作的人,是阿灵阿的门人。”七阿哥见曹颙懵懂,说道。
这嫁祸未免太明显,就算是想要算计曹颙,用得着这般不干不净的?阿灵阿与揆叙,都是勋爵世家子弟,打小见惯争斗的,手段怎么能这般粗劣。
“你还不明白么?如今你要晓得的,不是谁要害你,而是皇阿玛说谁要害你。”七阿哥面色有些沉重,道:“这是对你与你父亲的安抚,也是皇阿玛对自己个儿的安抚。”
说到最后,他已经是压低了音量:“事情由不得你,勿要节外生枝。”
曹颙晓得“天威难测”四字,但是对于七阿哥的说辞,实是无法接受:“岳父,初瑜受了这般罪,小婿岂能就这么算了?”
“你还想如何?”七阿哥道:“这世上,做什么人都成,就是不能做聪明人。你这几年沉沉浮浮,遭了这些罪,就是因为你将自己当成了聪明人。”
“岳父先御驾而来,就是为了告诫小婿?”曹颙犹豫了一下,问道:“莫非,岳父心里,已经晓得到底是何人所为?”
七阿哥背过身去,不看曹颙,道:“你是和硕额驸,初瑜是皇阿玛钦封的和硕格格,有人竟罔顾朝廷律法,悬赏你,袭击初瑜,自然有官府出面查询。你心里再不忿,还想要杀人报复么?”
“既是想要置我于死地之人,杀之又何妨?”曹颙的脸上,多了几分狠意。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还能如何?总不能一直这般混混沌沌,等着对方什么时候想起来再咬自己一口?
“过犹不及!如今,你已经是风头太多,再进一步,许是万丈深渊;还不若退一步,等皇阿玛裁决。皇阿玛会给你个交代的。”七阿哥转过身来,拍了拍曹颙的肩膀,道:“你是我的女婿,就是我的半子,如今连我也不信了么?”
“岳父要小婿递辞呈,是怕小婿意气,失了常态;还是担心小婿追查下去,触怒皇上?”曹颙带着几分疑问,开口问道。
“你向来稳重,当晓得‘以退为进’的道理。这个时候,你进一步,又有何益,不过是加速阿灵阿与揆叙的死期罢了,对于真正的仇人,又有何损?”七阿哥反问道。
七阿哥虽然平素不掺和朝廷党争,也不凑热闹站队,但是并不是迷糊之人。
曹颙的心里已经是信了几分,但是仍有些不甘,看着七阿哥道:“岳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为了小婿日后太平,也求岳父体恤,告知那幕后黑手到底是何方神圣,数次逼迫小婿至此?”
七阿哥叹了口气,道:“不过告诉你了么,不要做聪明人。就这样糊涂着,才能保太平。”
遭遇这般大的变故,使得初瑜生死关上走了一遭,曹颙如何能心平气和。
七阿哥不说,他也不再发问,心里已经思索开来,
视八阿哥如仇,康熙想要庇护,庄先生叹息不语,七阿哥以皇子之尊也不愿招惹,还有能力搞风搞雨的,是谁?
三阿哥、四阿哥、十四阿哥?十七阿哥?还是废太子?
符合这四个条件的,却是一个没有。
曹颙的脑子里,突然现出一人来,那就是被朝鲜使臣当成未来储君参拜,世人眼中最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皇长孙弘皙。
数年之前,两人也算结过“仇怨”,但是多有小孩子置气好强的成份在里头。
虽说往后,见面时弘皙也是皮笑肉不笑,没个好脸色,但是也不单单对曹颙如此。
身为储君长子,未来太子的不二人选,弘皙在太子被废后也影响甚大。再也没有以往的趾高气扬,剩下的只是内敛与阴郁……
“岳父,是弘皙?”曹颙思量了一回,缓缓地开口问道。
七阿哥听了,已经是神色一变,看着曹颙,脸上显出几分痛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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