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听着心里难受,对钗儿、环儿吩咐:“叫厨房送热水来,要多多的!再拿几瓶子醋来!”
钗儿与环儿虽然听得迷糊,但还是应声下去了。
不一会儿,陈太医到了,像紫晶问了秋娘的详细病情后,提出要亲自去诊断查看。紫晶这里,又给开了两副清热去毒的方子。
曹颙在门口,对紫晶道:“谨慎些,终究没有坏处,却不是关着门就能够好的。待会儿,她们送来热水,你换下身上的衣服,屋子里在多撒些醋,我随着陈太医去秋娘那边瞧瞧儿去。”
紫晶听说曹颙要去秋娘那边,忙高声道:“大爷不可!”
“我又不进房里,你别担心,又不是所有时疫都传染,觉罗府那边不就是没事吗!”曹颙说完,随着陈太医出去,往茄子胡同宁春外宅去。
*
十三府,赏翠园。
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正在花池边蹿来蹿去,一会儿揪片叶子扯朵花,一会儿捡石子土块去丢那花丛上飞的蜻蜓,一点儿也不肯安分,兀自玩得不亦乐乎,正是十三阿哥庶出的长子弘昌。
弘昌的乳母嬷嬷带着几个小丫鬟就在他后面跟着,时不时过来给他擦下汗,又劝他树荫下面凉快会子。他正在兴头上,哪里肯离开?只嫌这些人啰嗦得烦,直挥手叫她们远点儿。
这又一次撵人时,弘昌刚抬手要去推搡个丫鬟,就瞧见了十三阿哥并嫡福晋兆佳氏往这边来,慌慌忙忙收了手,一时周身都不自在起来。
在丫鬟婆子的请安声中,弘昌垂着头抿着嘴蹭过去,规规矩矩地给父亲和嫡母见了礼,道:“儿子给阿玛、额娘请安。”
十三阿哥虽然性子随和,但是对于儿女仍有着严父的一面。所以弘昌自来对父亲有种深刻的畏惧。现下他眼角余光瞧着叫自己扔得满地的叶子花瓣,心里有些害怕,玩儿的时候没觉得什么,这会儿却担心起挨骂。
十三福晋知道今儿十三阿哥是心里闷才要出来园子里走走的,也怕他看见弘昌损花而生气,忙走过去向弘昌的乳母嬷嬷道:“瞧大阿哥这满头汗,日头怪毒的,别晒着他,还不带他回去!”
那乳母嬷嬷忙不迭告了罪,弘昌也不敢动,只拿眼睛瞟着十三阿哥。十三阿哥没有往日那般厉色,只点点头,“嗯”了一声,叫他下去了。
弘昌松了口气,谢过阿玛额娘,小心翼翼地退出园子。
十三阿哥瞧着儿子背影,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是个淘气的,也常仗着皇阿玛的宠爱在御花园里扎窝子,花草雀鸟也叫他损毁弄伤无数。想到从前皇阿玛每每厉声训斥他之后,总能转为温和的脸,想起二十余年的圣宠,十三阿哥心底长长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十三福晋见状,知触动他心事,忙想着岔开,便指着不远处的亭子,陪笑道:“爷也走了半晌了,到那边坐坐纳凉可好?”
十三阿哥点点头,移步往凉亭那边去,没走几步,身后气喘吁吁跑进来个小太监,回禀道:“爷,四爷来了!”
十三阿哥一喜,忙道:“还不快往厅里请,我这就前面去。”说着,就大步流星往外走,走了两步忽然顿住,回头瞧了眼身后跟着十三福晋,笑道:“不必回去换衣裳了,四哥又不是外人,我就这么过去。你甭跟着我了,自个儿逛逛吧!”
十三福晋见他脸上也有笑模样,心里稍踏实了些,顿住脚步笑道:“爷快去吧!”然后,目送着他离开。
进了正厅,十三阿哥就瞧见雍亲王端着茶盏,似乎在想着什么,并未饮茶。他忙过去请安,笑道:“四哥今儿不忙,怎么得空来了?”
雍亲王怎会不忙?自四月二十二圣驾出了京塞外避暑,京中的大小事务都由三阿哥诚亲王和四阿哥雍亲王两人全权负责,整日介忙个不停。然而就是再忙,他也得抽空来瞧瞧自己这兄弟,不因别的,只因这次圣驾出京未带十三阿哥。
打四十七年废太子后,十三阿哥就失了圣心,先是圈禁,而后未得封爵,但因为这一两年康熙时不时的还会垂询十三阿哥的腿病,无论在诸阿哥心中,还是在满朝臣工看来,十三阿哥还没有彻底失势。
去年年初十三阿哥腿疾一度反复,因此圣驾往塞外他没能跟着去,倒也没让人做他想。但今年他的已然是彻底好了,一点儿事都没有,康熙却仍没叫他随扈塞外。虽是留京的阿哥,又没有任何差事在身上,就这么被闲赋起来,这万岁爷的意思……朝野内外都不免琢磨起来。
虽然十三阿哥已经过次巨大挫折,到底还是撑过来了,但雍亲王仍不太放心。他最了解这个弟弟,十三也曾是多次在六部当差的,政事上毫不含糊,也知道在十三在腿康复后,抱着多大的希望,想重回朝堂。眼下这般局面,怕是让他失望了。
雍亲王就是怕他就此消沉,所以才推开诸多事务,特地来劝慰开导十三阿哥的。听了十三阿哥问的,雍亲王道:“打这儿过,便过来瞧瞧,也有几日没瞧见你了!”
十三阿哥笑道:“谢四哥惦着。我也没什么事。四哥来得倒巧,因天热得燥,开始供冰,新熬的酸梅汤,我尝着还好,四哥走这一路也热了吧,来一碗润润喉可好?”
雍亲王微笑着点点头,瞧着十三阿哥脸上什么也没带出来。他倒得寻思寻思措辞,想着怎么相劝方好。
这边酸梅汤端了上来,白瓷碗里赭色的汤液,剔透的冰块,瞧着就清爽。雍亲王瞧着那似浮似沉的碎冰,笑了笑,向十三阿哥道:“这冰看着冻得结实,只要天热,终也是要化的。”
十三阿哥脸色变了一回,顿了顿,方笑道:“四哥整日里奉经礼佛的,这说话都带着禅味了!”笑过,却带着点寞落:“不瞒四哥,嘿,也瞒不住四哥,确实有些堵。”心里想着,自己和皇父的关系果然就如这坚冰冻着,只是不知道多暂能化开。
雍亲王说:“我知道你心思,立业却也不在这一时。近来朝中也是乱糟糟的,你瞧见也是心烦。腿伤是好了,却需得去根儿,养好了身子骨才有得跟他们熬。不是什么禅道,是实话,这冰终会化的。”
十三阿哥黯然道:“我也堪堪是心有余。怕是皇阿玛对我灰了心,这两日常又想着从前的事,越发心里没着落。”
雍亲王默然片刻,又道:“皇阿玛的心思,咱们哪次料得准了?那边儿是忙活着呢,却是越忙活越不着皇阿玛待见,你说还折腾什么劲?还有近来六部里的人调来换去的,那边儿老九跳脚骂呢,皇阿玛这是对着谁?你且踏踏实实地养身子骨,好事在后头。”
十三阿哥虽然认真点了点头,但眼底仍有些阴郁。他对那位皇帝父亲有畏惧与崇拜,也有依赖与敬爱,那种深切感情既是天性使然,也是这二十余年的相处中点滴积累而得。就这样被父亲放弃了,还可能是被彻底放弃了,他心里无论如何敞亮不起来。
雍亲王也没指望一次就能把他劝得大彻大悟,况且这彻悟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当下便不再提这个,又大致给他讲了些朝堂内外、地方上的事。十三阿哥也跟着分析了几句政局,倒也把先前那的沉闷抛开了些。
换了两盏茶,雍亲王婉拒了十三阿哥的留宴,起身告辞,十三阿哥跟着相送。才走到院子里,门上小厮跑来回禀,郡主额驸、户部郎中曹颙有急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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