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六章争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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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海上护航的利润并没有那么高,按照沈默的许诺,将会拿出一半左右付给皇室。但徐海他们不会有异议的……因为对富可敌国的大海商们而言,这点利润根本不算什么,就是全付给皇帝也无妨。而且仅从眼前讲,它带来的衍生利益,也将远远超过他们付出的;况且从长远看,只有竖起‘皇家’这杆大旗,沈默向他们描绘的伟大蓝图,才能顺利展开。
沈默之所以能始终得到桀骜不驯的前海盗们的支持拥护,乃至崇拜,是因为他总能拿出让所有人都得到好处的方案。他从来都信奉一条,有钱大家赚,这样买卖才能持久。不然利益受损的人肯定要跳出来惹是生非。所以他给隆庆的报价,其实就包含了供大太监们贪污的钱……看在真金白银的份儿上,希望他们能尽量少折腾吧。
但这套看似简单的方法论,别人却学不了,因为他们不可能像沈默那样,有多出五百年的见识,知道未来的趋势如何,他们的视线只停留在大明境内,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去寻找新的蛋糕,所以只能将救国的努力,全都放在‘除弊’上——张居正的经济改革,沈默前世念书时就学习过,当时自然惊为天人。可随着见识的增长,就不像儿时那么盲目了。他知道,如果没有外部的强压,在一个封闭系统内部,想进行经济上的改革,必然是千难万难。因为这个系统内部,能分配的利益就那么多,且早就各归其主了,你要搞重新分配,就必然要损害既得利益者,你多占一分必然就意味着别人多损失一分。
这种情况下,大伙必然要斗得死去活来,而既得利益群体往往因为具有先发优势,根深蒂固,能量强大,哪怕一时被压制,但往往能够后来居上、反败为胜。所以任何封闭环境下的经济改革,往往都以失败告终,哪怕看似成功,也不过是原先的利益者换了身份,继续吃人罢了。
沈默的头脑是清醒的,他知道一切的背后,都是利益在作祟。谁动了我的蛋糕,我就要和谁拼命,这是任何利益集团共同的心声。他不愿以卵击石,不想学张居正,公然去触动那些大地主、大家族的利益,那样只能以失败告终。
当然他肯定还是要触动,不仅要动,还要大动特动,动得惊天动地,但不是靠行政手段强权霸道,而是利用经济规律这双看不见的手,去拿走一些人的财富,成就更多的新贵阶层。在不知不觉中,使强弱易位,等到旧势力反应过来,已经无力回天……至少双方已经可堪一战,这样的改革才有意义。
如何能延缓矛盾爆发,给新兴势力以发展的时间,沈默认为除了不遗余力的保护和扶植新兴势力外,也不能忘记给旧势力谋取福利——一切政治的本质,都是利益分配,好的分配方式,就是利益均沾,大家都有好处,矛盾自然缓和,爆发的时间自然推后。而且无须担心这样会养虎为患,因为财富到了旧势力的手中,大多都被挥霍和储存起来,并无法使他们更加强大。
当然,如果在一个封闭的国度里,他纵有通天之能,也无法让所有利益阶层都满意,但天意让他身处在大航海时代的前期,放眼世界,有足够的金山银山分配给各利益集团,所以才给了他不断妥协、争取时间的资本。
是的,时间是最重要的,史无前例的白银大流入,将第一次改变华夏自古以来的恶性通货紧缩货币的丰富,将极大改变社会的交易方式、生产关系,解放生产力、释放消费能力继而人们的价值观念,理想追求,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变革的浪潮即将不可阻挡的涌起,财富膨胀、物欲横流的时代就要来临,大明要么像两牙那样沉迷享乐,堕落无可救药,最后走向自我毁灭;要么像英国那样利用天量的财富,完成从农业国向工业国过度,继续领先世界五百年
向左,是光辉的天堂,向右,是堕落的地狱,这就叫时代转折点。在上一个时空里,大明已经在享乐主义中失败过一次,而今迈步从头越,又怎能再走一遍老路?
伟大的先行者、思想家、政治家沈默沈拙言,在从乾清宫回内阁的路上,心潮澎湃的如是想道。
但当他一进入文渊阁,便立刻把那些疯狂的东西压在心底,面上恢复了谨慎低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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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正厅,众人已经收拾东西,结束上午的办公,沈默不好意思的笑笑,便跟他们去‘食堂’用餐……别笑,就是食堂。且与沈默上辈子常吃的机关食堂,是一个意思。国家为官员提供工作餐,其源远流长可上溯秦汉,后由唐太宗普及推广,遂为定制,唐人书中云:‘京百司至于天下郡府,有曹署者,则有公厨”即使对官员最抠门的国朝,也没取消这项福利。
除了天子请客的‘天厨’外,就数是宰相办公的政事堂厨,简称‘堂厨”档次最高。而其就餐场所,便称‘食堂’。《唐会要》里说,高宗时,宰相们曾以“政事堂供馔珍羹”为题开会讨论,削减伙食标准的问题,但有人反对说:‘这顿丰盛的公餐,是皇上对中枢机务特别重视的表示。如果我们不称职,就该自请辞职以让贤能,不必以减削标准邀求虚名。’于是罢议。
虽然本朝不复设宰相,但自从内阁升为中枢后,‘堂厨’又重新出现,专由负责皇帝膳食的鸿胪寺打理,自然规格够高。当然有资格享用堂厨的,只有几位大学士,至于那些司直郎和中书舍人们,吃的是‘佐史厨”自然没那么丰盛。
内阁的食堂是由文渊阁的后殿改成的,外间是司直郎和中书舍人们吃饭的地方,此时已经坐满了人,在一边吃饭,一边乱哄哄的说笑交谈,见了大学士们从门口经过,也只是声音稍小,而没有停下来,更没有人出来问安。这也是食堂用餐的一大特点,谁在吃工作餐时还能保证正儿八经的模样?所以这里也是衙门里礼仪规矩最疏松的地方,被上下视为难得的放松。
进入内间,便是阁员们吃饭的地方,宽敞的房间内,铺着提花地毯,挂着前宋画轴,摆着官窑瓷瓶,布置得十分雅致高档。但占主要位置的,永远是那张黄梨木的长方形餐桌。座位前已经摆好七套餐具,徐阶在主位上坐定,其余人等便分左右列坐。这时侍役便举着托盘开始上菜……按照标准,阁员每人每月十五两银子的伙食费。这么多钱,就是每天去大饭庄摆一桌,也勉强够了。七个人凑一起,就是顿顿山珍海味,也是吃不了的,所以伙食款要被鸿胪寺贪污大半。
当然阁老们操心天下大事,是不会去关注这些‘细节末梢’的,上齐了菜,只管甩开腮帮子吃就是。也只有这时候,阁老们才能放松下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轻言细语的交谈说笑。席间,陈以勤告诉沈默,张居正主动要和李春芳一个屋,所以他俩只能搭伙了。和谁一个屋,沈默都觉着无所谓,反正又不是睡一张床……不过张居正的态度表明,自己已经不可能,和他再像从前那样了。
不过这都是意料之中的,沈默也没放在心上,他更关心的,是徐阶和高拱两人的表现。后者在那里就今年的经济形势高谈阔论,不时还要问别人的看法。相较而言,徐阁老就沉默多了,只是专心的吃饭喝汤,没多会儿就吃饱喝足,离席去了。
望着徐阶离去的背影,高拱脸上浮现出一丝快意的笑容,虽然很淡,但在场的都是些什么人?哪能逃过他们的眼睛,众人心里不由暗叹,这下高阁老要扬眉吐气了……皇帝向四位裕邸老师赐字的消息,已经众所周知了,其中透露的政治信号,再清晰不过——尤其是赐给高拱的那四个字‘启宏元师”首辅又叫元辅,皇帝把‘元’给了高拱,让首辅大人又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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