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一个和尚穿着僧衣下来,他的左右,是几个精壮的汉子抱手拱卫。
这和尚便是大名鼎鼎的姚广孝。
姚广孝现在住在寺庙之中,上朝穿官服,平日里只穿僧衣,他已经‘病’了很久了,自打放榜,姚广孝立即开始生病,到了现在,也没见好。
不过他似乎清楚皇帝知道他的性子,也没有刻意地躲在病榻上成日叫苦,而是四处走亲访友,寄情于山林。
今日他抵达了渡口,在码头落地之后,便预备一路往栖霞寺去。
栖霞寺距离渡口,还有一段路程,而栖霞寺的方丈,和他也算有一些交情,今日趁此机会前去拜访,相互讨教一番。
“先生,车马已备好了,只是上山怕也需一个多时辰,先生不妨在此就近歇歇脚,待会儿再登山入寺。”
姚广孝听了护卫的话,含笑道:“这样最是妥当。”
说罢,四顾左右,口里道:“栖霞渡口,贫僧已有一年未来了,此处的码头……倒是比从前热闹了许多。”
姚广孝下了码头,见这儿不少的劳力在寒冬之中拖着石料,又见远处,商铺林立。
他恍然之间,似乎对这里有些陌生。
他忍不住道:“这里是栖霞渡口?”
护卫道:“是栖霞渡口,准没有错的。”
说着,便安排了姚广孝至一处客栈,教客栈的伙计预备素食。
又有护卫将伙计拉到一边去,低声吩咐道:“我家主人,可不是寻常人,他乃方外之人,不擅荤腥,待会儿……若有食客吃肉,教他们离远一些。”
那伙计还未应下。
谁料这些话,被姚广孝听了去,姚广孝脸色一沉,道:“他们吃他们的肉,有贫僧何干?小二,伱不必听他饶舌,自管做你的买卖,贫僧乃和尚,不是强盗,强盗才管别人的事。”
小二应了,忙是去通知后厨预备斋饭。
姚广孝端坐,却发现这客栈里头,有些不同寻常,以往客栈里吃饭的,多是客商或者是读书人,可在这客栈里,竟有不少是泥脚汉子,有的只穿草鞋,有的也携家带口,不过肤色大多黝黑,一身短装。
可这里的生意居然出奇的好,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少,食客们倒是很计较食物的价格,掰掰扯扯的与小二一个个对账。
姚广孝依旧端坐,人似入定的状态,似乎不太管外头的吵闹。
护卫们在隔壁桌坐下,不过很快,姚广孝本是一人一桌,却见一个汉子牵着自家的女儿,因这里客满,竟直接坐在了姚广孝对面的空位上,与姚广孝同桌。
这一下子,护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观察姚广孝,见姚广孝无动于衷,悄悄松一口子,也就不敢做声了。
那粗汉显得很局促,他显然是带着自己的女儿来的,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汉子穿着草鞋,不过脚上的茧子,似乎有保暖的功能,这汉子也不觉得冷。
倒是他这女儿,似乎穿了一双新的绣花鞋,女孩儿好奇的打量这里的一切,不安又期待。
汉子对姚广孝似乎说了一声类似于道歉的话,随即便将注意力放在自己女儿身上:“丫头,今日下馆子,带你吃一顿好的,你得慢着吃。”
“爹爹,这里叫啥?”女孩儿清脆的道。
“叫……叫客栈,也叫馆子,总之……听说这里的菜很好吃。”
“那爹爹从前为何不带我来吃?”
汉子咧嘴笑了,露出了他的黄牙。
“从前啊……从前……是爹糊涂。”
女孩儿便坐在长条凳上,她腿还短,便将腿悬在半空中,低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吃吃地笑。
此时,汉子问:“鞋子喜欢吗?”
“喜欢。”
“待会儿回去,你别说这是二十文钱买的,不然你娘肯定要念叨,你说只花了十文钱。”
女孩儿歪头想了想:“好呢。”
这时有伙计来了,似乎这伙计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食客,依旧笑嘻嘻地道:“客官要吃点什么?”
汉子有些局促,居然紧张地道:“有肉吗?”
“有,有,有,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咱们这儿的招牌,是炉烤的鸭子,鲜嫩的很,除此之外……还有……”
“鸭子多少钱?”
伙计笑了笑:“一只鸭子,需二十七文。”
汉子道:“这样贵,半只鸭子呢?”
“哈哈,那得十四文。”
汉子低头,似乎觉得不对劲:“那买半只岂不亏了?”
“这……”伙计尴尬一笑:“这没办法。要不,吃点其他的……”
汉子道:“若是半只鸭子,再少一块肉,十三文如何?”
他极认真地讨价还价。
女儿似乎对陌生的小二有些害怕,身子便依偎在汉子的边上。
小二道:“好,烤鸭半只……客官要饭吗?”
汉子道:“要钱吗?”
小二苦笑道:“需两文钱。”
“这样贵。”汉子道:“俺自己地里的庄稼……”
他说到这里,便又将话戛然而止,他道:“不要了,有鸭子就成。”
伙计点头,转身去了。
这时……本是入定的姚广孝,闭上的眼睛微微阖着,借着一道眼缝里的余光,打量着眼前这一对父女。
似乎对于姚广孝而言,眼前所发生的事,显然在他丰富的人生阅历之中,是较为少见的。
姚广孝感觉自己的佛心有些乱了。
以至于他需深呼吸,才勉强抑制住了内心的不宁。
烤鸭比姚广孝的斋菜要上的早。
半只烤鸭送上来,伙计笑着道:“就是半只鸭子,一块肉没少,还是咱们约定的十三文钱,客官下次多照顾本店的生意吧。”
汉子一时感激起来,不断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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