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天还没亮透,有三颗或两颗倦怠的星,依然在天空中缀着,早起的勤快人的脚步声便把运河畔的小镇唤醒了。紧接着,卖早点的汲水声、咳嗽声、锅碗碰撞声,与早起人的匆忙脚步声交缠在一起,让这个城市慢慢睁开了双眼,这个城市城的人便穿起了衣服,走出了家门。
于是,唐家闸这个江南小镇便彻底苏醒了。
在通扬运河沿岸的唐家闸,林立的纱厂蒸气机喷吐着浓烟,虽是大早但唐家闸的商铺大都已经开业,街头上理会是一片人头攘动,全是一派商业繁荣之相。而在通往大生纱厂的碎石路上,上千名下夜班的纱厂女工正拖着疲惫的身体朝回家的路上赶着。
“一个人办一县事,要有一省的眼光;办一省事,要有一国之眼光;办一国事,要有世界的眼光。”,在江苏商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大生纱厂前董事长张謇曾说过的这句话,很多时候理念决定了他事业的规模。
几年前,大生纱厂初办时,不过是勉强经营,自从去年,先是“倡用国货”的风潮,尤其是随之而来关税自主后,适当的关税保护,中国纺织市场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发展良机。从去年开始,大生纱厂和其他地方的纺织企业一样,赢利不断突破,工厂更是接连扩大,尤其是在两个月前,因并购多座农商部投资官营纱厂、布厂,更使得大生一跃成为中国纺织业的龙头企业。
而唐家闸这个通扬运河畔的小镇,正越发成为中国的纺织工业集中地。可是,这个工业小镇与往曰不同的是,从一大清早起,大街上像炸开锅的滚水,沸腾不止,到处是熙熙攘攘的学生。一时间,吵闹声夹杂着汽车的喇巴声,货车的哟喝声,在刚刚睡醒后的唐家闸翻滚着,嚣叫着,撕破缕缕的阳光,撞碎稠密的空气,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
一群一群从南通城中学开来的学生,臂上佩带着写有“誓死不与缠足女子结婚”或“劝女同胞快快放足”的布制徽标,成群结队地拥挤在大街上,有的唱着歌谣:
快快快莫徘徊劝将小脚快放开女孩也是亲生子何恶叫她受苦灾走路扭扭作丑态留下小脚害裙钗举动艰难身体软算来真是不应该放放放休观望天足妇女多高尚……学生们则结队拦住那些下班的女纱工、织工们,苦口婆心地劝说。
“快把小脚放开吧,女人也是人,不应该再受糟蹋了……”
街头上到处都是一片喧嚣之声,这些学生是从南通专门到唐家闸,这个有上万女工的小镇劝说这些女人放足的,劝说声、哭喊声在街道上回响着,偶尔巡逻的警察也大都装做视而不见,顶多也就是在学生们试图强行放行的时候斥上几句罢了。
“听听,听听!这些学生都在干什么!”
依在大生纱厂大楼内的邱成领喝了一句,虽说国家明令禁止缠足,他本人也赞同,可眼前这拦着女工让放足的一幕,让依然无法接受。
“放足也好,放了足,女工们干活也利索一些!”
张謇轻道一句,对工厂外的喧嚣声,全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其实即便去阻拦又就拦住他们吗?
“程业,你觉得我应该去南京吗?”
放下手中的电报,张謇把话题转向昨天收到的那份电报。
虽说邱成领是自己聘请的经理,可在这个时候,询问他显然要比询问其它人更合适,他比自己更能看清楚京城的变故。
“去!”
沉吟片刻,邱成领肯定的说道。
“去是肯定要去的!”
又是一句话。
“直翁身为咨议院院长,自然要去,单在南通装病避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话时,邱成领看了张謇一眼,心下暗叹着张謇的“识时物”,知道陛下无意进一步僵化中美关系,所以才会称病“躲”回了南通。
“若是再躲下去,怕直翁就要成众矢之的了。”
张謇点了点头,躲,只能躲一时,而躲不过一世。
“可陛下那边……”
“直翁,若是通过《国货准则》对大生是否有利?”
面对这个问题张謇点了点头,虽说前清时批“百里之内二十年不准别家设立纺厂”的“专利权”,从光复之初即被废除,可得益于关税保护、国货鼓励,大生的赢得远超过过去,而这个《国货准则》,早在去年就曾表示赞同。
“若是通过国货准则,对大生百利而无一害,按国货准则,大生所出产品,无不是第一等最纯正国货,享退税之利,又得国民之捧!”
早在去年第一次抵制洋货起,就有咨议院要求通过《国货标准》,咨议院和舆论讨论了半年多的时间,方才制定了“国货”标准,标准分为复杂的七等,“国人资本,国人经营,完全本国原料,国人工作”为第一等,是最纯正的国货。依次往下,到“国人资本,国人经营,完全为外国原料,国人工作;或者是国人资本,国人经营,完全外国原料,外国技师”则为第七等,是最低档次的国货,在第七等之外,则为外货。
而国货标准中,又根据等级不同制定相当的退税标准,还有其它相关的免税准则,最后甚至还有“国货”徽记,国民凭借“国货”微记自可识别什么是国货,什么是洋货,什么是冒牌洋货。
可以说通过《国货准则》是国内实业界的普遍意愿,一方面是国人因为爱国而用国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退税带来的实际利益,单单就是大生,若国货准则通过,一年即可退税多达数十万两,张謇岂会不想通过这一法案。但他同样知道这《国货准则》之所以迟迟未得批准,却有着它的内幕。
“程业,若是咨议院绕开陛下,断然通过的《国货准则》,那下一步怕……”
相比的《国货准则》对抵制美货的刺激,张謇更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怕咨议院要通过决议不承任,任何未得咨议院同意签字的《中美劳工商约》了!”
邱成领直接开口说道,或许南京看似平静,但实际上,因为张謇的关系,他多少得知发生在南京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这一次,调查局之所以在江口秘密逮捕孙文,究其原因,怕还是不想孙文对外界说话,现在他被关在军事监狱内,外界不得任何消息,他曰审判,只怕……”
张謇叹了口气,半闭眼睛浮现起那个被调查了数天后,变得有些神情恍惚的杨度,两人同为立宪派领袖,虽说两人都有着当“内阁总理”的梦想,可相比于杨度,张謇却更稳重或者说更善于游走于官场之间。
也正因如此,他方才得已在叛国案中置身事外,安安稳稳的当自己的“咨议院院长”,甚至于见咨议院可能和陛下发生冲突,第一时间告病称假。
可若是一直告病,恐怕最后只会授人以口实,但回南京,无疑又将是置身于将起的风暴之中,也恰因如此,张謇才会犹豫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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