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早,无论斥候回不回来,你守城,我带领四千弟兄,去济浊馆,救援拔悉德!”叶护摄图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随即,果断作出决定。已经不再年青的眉宇间,隐约又透出了他兄长在世之时的几分英武。
“不可!”达干渠黎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出言阻止,“从疏勒方向杀来唐军,未必像传言那样,只有三四千人!甚至,有可能都不是金山军。金山军的战斗力没那么强,郭元振用兵也没这么凶猛!”
这是他听闻突厥人在野战中被数量相差不多的金山军正面击溃之后,就在心里得出的结论。先前之所以没说出来,一是担心会影响士气,二则是担心判断再次出错,被摄图抓自己的小辫子。而现在,为了阻止摄图带兵主动出城与唐军野战,他只好选择实话实说。
“我也觉得不是金山军!”摄图的反应,再度出乎他的预料。笑了笑,咧着嘴摇头,“我甚至怀疑,郭元振那厮,花钱请了大食人来帮忙!但是,我不能继续在这里等下去,等着两路唐军在姑墨城下汇合。相信我,眼线咱们俩心里头有多乱,城内的各族武士们,心里就有多乱!”
“这……”达干渠黎红着脸站起身,郑重拱手。
不等两路唐军汇合,摄图还有机会将其分头击败。而一旦两路唐军汇合在一起,摄图就只能死守姑墨。以眼下城中将士的士气,达干渠黎真的没把握推算,大伙能守多久?
“还是记住我刚才的话,我走之后,只要唐军出现在城外,你就下令杀光城里的汉人,以免他们跟唐军勾结!”轻轻冲渠黎点了点头,达干继续吩咐。两手互相紧握,关节咯咯作响。
“我去巡城!”达干渠黎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悲凉。红着眼睛,快速转身,以免眼泪被对方看见。
突骑施各部,本来不必如此的。他们数年前就在郭元振的斡旋下,归附了大唐。大唐对待突骑施各部,也向来优厚。从未收取各部一文钱的赋税,还定期赐下各类粮食和药材种子,以便各部牧民能够自食其力。
而老可汗死后,一切都变了。老可汗的儿子娑葛在长老们的支持下,成功击败了摄图,登上了汗位。随即,就开始野心勃勃地准备将西域各族纳入掌控……
“叶护,叶护”迎面有人冲入,差点跟渠黎撞了个满怀,
一股紧张的感觉,瞬间笼罩了渠黎全身。他用力抓住来人的胳膊,厉声呵斥:“别叫,镇定,怎么了,济浊馆那边有消息了?”
“没有,但是,但是,拔悉德埃斤,拔悉德埃斤带着他的族人,已经逃到城外了。请求,请求叶护放他和他的族人进姑墨避难!”小箭夫罗顶着一双熊猫眼,喘息着汇报。每一句话,都让达干渠黎的心脏,又缩紧一大圈儿!
“我去看看!”没等达干渠黎做出任何反应,叶护摄图已经推开了他和小箭夫罗,大步走出门外。
“小心有诈,咱们斥候应该早一步回来!”达干渠黎毫不犹豫跟上,同时高声发出提醒。
“我知道!”叶护摄图点点头,一边走,一边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此时此刻,无论双方之间曾经有过多少不快,都必须先放在一边。达干渠黎也将弯刀拔出来握在了手里,同时,招呼沿途能够看到的所有弟兄跟上。
当他和叶护摄图两个来到城门口,身后已经跟了两三百人。甚至还包括两名埃斤和一名吐屯。大伙按照官职高低,依次沿着马道登上敌楼,然后,手打凉棚向下张望。
夜色很黑,天空中彤云完全遮住了星光和月光。城外前来请求归附的人,体贴地打起了火把,以便让叶护摄图看清楚自己的面孔。
来得的确是拔悉部的埃斤拔悉德,他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地躺在一个羊毛编制的担架上,生死难料。站在担架旁边的,则是拔悉部的萨满古噜托,也浑身是血,衣衫褴褛。再往旁边看,则是小箭拔悉越班、拔悉丹罗、拔悉乌拉喝等大伙熟悉的拔悉部贵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绝望。
“叶护摄图,救命,救我拔悉部上下一命,我拔悉咕噜托愿意对着长生天发誓,此后,举部并入叶护摄图的麾下!如果违背,就让神明杀死我,将我的灵魂押到万年寒冰之下,永远不得解脱!”不待叶护摄图发问,萨满咕噜托双膝跪地,重重叩头。
“叶护摄图,拔悉部无能,丢了济浊馆。请你开门放我们进去,我等愿意举族投奔!!”小箭拔悉越班、拔悉丹罗、拔悉乌拉喝等人,也双膝跪地,苦苦哀求,声音里充满了悲愤和绝望。
“叶护摄图,救命,救我拔悉部上下一命!”刹那间,城外拔悉部仅存的族人们,全都跳下了马背,对着敌楼连连叩首。
“济浊馆哪天丢的?我派去的斥候呢?你可遇到了他们?”叶护摄图不敢轻易相信,皱着眉头高声询问。
“前,前天!”拔悉咕噜托抬起头,声音里充满了惭愧,“我们没遇到任何斥候,我们战死了一半族人,才摆脱了唐军的追杀。沿途中,还多次遇到唐军的阻截……”
话音未落,黑暗中,已经传来了清晰的画角声,宛若虎啸龙吟。紧跟着,马蹄声也从远方传了过来,脚下的城墙和地面,都被震得微微颤抖。
夜幕下,不知道杀来多少唐军。绝对能将这千余拔悉部残兵杀个一干二净。当即,小箭拔悉越班和拔悉丹罗双双站起身,先默默向叶护摄图行了个礼,随即跳上坐骑,直奔号角来源方向而去。
两百多名拔悉部的男子,相继起身,跳上坐骑,紧随拔悉越班和拔悉丹罗身后,如同飞蛾扑火。很快,远处的夜幕下,就传来了厮杀声。从西南方吹来的寒风,隐约也带上了血腥。
“叶护摄图,开门放他们进来吧!求你了!”两名部落埃斤物伤其类,双双转过头,瞪着通红的眼睛祈求。
周围的其他部族武士们,全都红了眼睛,手掌压在腰间刀柄上,气喘如牛。
姑墨城中,属于娑葛本部的武士还不到四分之一。大战在即,叶护摄图不敢让各部武士离心。因此,咬了咬牙,果断沉声下令,“开城门,放拔悉部入内!”
“慢着,人和马都可以进来,让他们把兵器丢在城门口!”达干渠黎不放心,在旁边高声补充。
这个提议,立刻让周围很多人对他怒目而视。然而,叶护摄图,却果断采纳了他的建议。先让手下几个大嗓门向城外喊话,勒令投奔者不得携带兵器入城。待亲眼看到愤怒的拔悉部贵族和战士们,将兵器丢在了脚下,才又吩咐本部嫡系武士去拉开了城门。
几名亲兵抬着生死不知的拔悉德快步跑进城内,拔悉部小箭拔悉乌拉喝带着其他族人,垂头丧气地紧随其后。而拔悉部的萨满咕噜托,则站在城门口,催促所有人加快速度,以免追兵在杀光了前去拦截的族人后,再杀到城门口把大伙斩尽杀绝。
“拔悉德埃斤伤在哪了?快快,把他送到我的行辕里去,我给他安排最好的郎中!”知道自己的命令,容易让非嫡系的各部武士们寒心,叶护摄图主动从马道上走了下来,朝着担架上的拔悉部埃斤嘘寒问暖。
“没事,没事!”拔悉德挣扎着在担架上坐直身体,将手伸向旁边的火把,“多谢叶护摄图,我有个礼物想送给你。”
“小心,他不是拔悉德!”达干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带着如假包换的紧张。
的确不是拔悉德,刚才距离远,看着轮廓很像。而此刻,叶护摄图却能分辨出许多不同。特别是那口地道的唐言,绝非拔悉德这个土鳖所能说得出来!
凭借本能,叶护摄图果断纵身后退,将自己藏于嫡系武士的保护之下,同时,嘴里发出一声断喝,“他不是拔悉德,杀光他们,关城门!”
一颗铁疙瘩,从“拔悉德”手里飞起,拖着红星,落向他的头顶。“轰隆!”凌空炸裂,将他和他身边的武士,一起吞没在硝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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