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九寺五监的官员那么多,一个正五品少监遇到麻烦,的确不值得惊动李显这个神龙皇帝!他之所以急着想要和尚们罢手,纯粹为了避免事情越闹越大,让自己面临更多地麻烦去处理而已。
“圣上,恩威并施,才是驾驭臣子之道。张潜此人,臣妾平素也略有耳闻。才华的确过人,不枉圣上对他青眼有加。却也恃才傲物,好像陛下无论给他如何礼遇,都是他应得的一般。所以,借着这次机会,陛下不妨对他略加“雕琢”!”看出李显已经被自己的话说动,韦后笑了笑,继续柔声补充,“皇上如果不放心,就派百骑司盯着,一有情况,随时向圣上汇报。说不定,被和尚逼得狠了,他还能拿出更多真本事来,给圣上一个惊喜呢!”
“嗯——”李显听得怦然心动,沉吟着缓缓点头。
正如他聪明体贴的皇后所说,在他心里,张潜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但是,为人却着实过分放任不羁了些,对任何人,包括自己这个皇帝,都缺乏足够的敬畏。所以,磨一磨他的性子,的确是应该的,否则,将来真的很难有人驾驭得了他!
“圣上,夜深了,这里好暖和,臣妾不想回去了!”妻子的声音,再度传来,温柔而甜腻,得宛若春夜里的猫叫。
“不想回去,就留下。这里是朕的,也是你的。朕当年承诺过,朕说话自然算数!”李显立刻心领神会,迅速抓紧了韦后的手,用力将对方拉入自己的怀抱。
“咕嘟嘟,咕嘟嘟,咕嘟嘟……”管道里的水,又被水炉子烧开了。在特制的减压箱里上下翻滚,将浓浓的水雾和春意,散得满屋满室。
而门外,雪下得更大,更急。
…………………………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然而,地面上却没有积住半点儿,没等太阳出来,雪粒子就全都变成了冰水,将长安城内外,凡是有人走动的地方,都弄得泥泞不堪。
仿佛唯恐行人遭得罪还不够分量,日出之后,老天爷忽然又刮起了北风。这一招,可就太狠了。湿漉漉的水汽被寒风吹着,几乎无孔不入,吹得人脸色发青,鼻涕长流,身上的外袍内衣都又冷又硬,比铠甲还要沉重!
如此恶劣的天气,对于信奉“佛法无边”的善男信女们来说,绝对是个考验。张家庄对面的法坛周围,前来观礼、放生和帮忙的人数,比起昨天少了足足四分之三。而环坐在法坛周围的念经的和尚们,声势也明显弱了许多。并且每隔半个时辰,就得换下一批到法坛内烤火,以免没等除掉小河对面的魔,和尚们自己先卧病不起。
消息传回皇宫,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立刻松了一口气。而原本已经跟张潜起了同仇敌忾之心的官员们,发现天气如此恶劣,和尚也许会闹个大笑话,也都不再着急催促有司尽快去把和尚们驱散了。甚至还有一些年轻的官员,笑呵呵地开起了赌局,看是张潜显受不了和尚们的念经声,还是和尚们先忍受不住天气的湿冷。
这个赌局,非常无聊。接下来连续三天,气温忽冷忽热,法坛附近的善男信女数量,也随着气温的高低忽多忽少。然而,无论是河南岸念经的和尚,还是河北岸的张家,都没发生更多的变化。
双方仿佛彼此之间有了默契一般,你念你的经,我养我的伤,互不干涉。到了第四天早晨,为了避免百姓们与善男信女起冲突,张家庄的大管家任全,竟然带领一大堆家丁,将木桥上的桥板也给撬起来收走了。让两岸再想发生往来,至少得多绕十里路,相当于彻底切断了发生械斗的可能。
“你到底想怎么办?我的张大师兄?你以为你拆了桥,就能阻挡了和尚们半夜再摸过来?”对张潜的一味防御却不还手的举动,已经忍无可忍,换了身账房先生打扮的骆怀祖,冲到书房里低声质问。
“师叔!”
“师叔!”
正在张潜的指导下,用厚纸和黑色粉末制造药捻的郭怒和任琮,双双站起来,对着骆怀祖非常尊敬地抱拳行礼。
因为此人的未雨绸缪,连日来,郭怒和任琮两个,已经带领家丁们,挫败了三次潜入下毒和一回半夜刺杀。所以,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齐墨师叔,二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此人能尽快帮忙拿个主意,给河对岸的秃驴们当头一棒。
“大冷天,守桥的不良人们也辛苦。把桥板拆了,他们就可以回京兆府衙门交差了!”张潜的表现,还跟四天前夜里一样地平静。只管继续拿着一把木头勺子,往事先割好的纸条上面放黑色的药粉,仿佛那些药粉全是金子做得一般,唯恐不小心洒掉半点儿。
“他们是不用辛苦了,可老夫如果想过河反击,就得绕上一大圈儿!”骆怀祖气得鼻子上卷,咬牙切齿,“老夫可不会一苇渡江之术,那都和尚编造出来骗人的把戏,水底下需要提前砸下木桩,而绕路的话,越远,越容易惊动周围的眼线。”
“我都说过了,不会劳烦师叔出马。您老只管给我出主意就行了!”张潜笑了笑,将最后的一勺火药放在纸条上,同时示意任琮和郭怒赶紧把心思放回药捻上。
“那你倒是听我的主意啊。给你出的主意,要么你不听,要么改个乱七八糟。”骆怀祖又气又急,跺着脚抱怨。
“师叔,喝茶!”张潜放下木勺,笑着给骆怀祖和自己都倒了一盏茶,“虽然对师叔的主意略加改动,但总体上,还是遵循了师叔的意思。我事先跟您说过,我们秦墨,和齐墨已经分开一千多年了,彼此地做事方式,有很大不同。”
“你……”明知道这句话是敷衍,骆怀祖却无可奈何。忽然间,目光落在张潜的身体上,眉头迅速皱紧,“你的腿没事儿了?今天居然可以不再依靠拐杖?莫非,你们秦墨,有办法飞跃河面,所以故意拆桥示弱?”
“没有,只是疼得不那么厉害了而已!”张潜自己朝大腿受伤处看了看,笑着摇头,“还是跑不得,也不能跟人厮杀。师门里头,的确有很多办法飞跃河道,但是,我现在用不了。”
“真的有办法?”骆怀祖大吃一惊,果断忽略了张潜连日来对自己的轻慢,低声催促,“说说,怎么样飞,如果你的办法可行,老夫今夜就替你到对岸走一遭。这次,不要你付出任何报酬。”
“办法我可以教你,但是,不需要你去帮我冒险去刺杀和尚。师叔你,只要帮我想个办法,把庄子周围那些暗桩的注意力,都引开一段时间即可。”长时间跟此人打交道,张潜渐渐已经摸索出一条切实可行的门路,想了想,开口讨价还价。
“那不简单!”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在张潜看来非常麻烦的问题,骆怀祖一句话就给出了解决方案,“需要的时候,让你的管家带着家丁,牵着狗,以防备和尚捣乱的借口,在周围搜索。暗桩之所以是暗桩,就不能暴露在明处。他们为了躲避你的家丁和猎犬,自然没工夫把注意力,放在庄子这边。”
“我的办法也简单!”张潜笑着抓起碳条,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翅膀。“师门叫此物滑翔伞,这里是龙骨,这里是把手。尤其适合师叔你这种武艺高强之人。龙骨用竹子,翅膀表面用厚绸布多糊几层。刚开始肯定不行,但只要多加练习,甭说村口这条小河沟,再宽上一倍的大河都不成问题。”
“竖子,老夫诚心相待,你竟然又欺骗老夫?!”骆怀祖勃然大怒,瞪圆了眼睛厉声咆哮。然而,发现张潜的脸色丝毫没有变化,心中的火气又迅速一落千丈,“真的可以?老夫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此物?”
“那份《墨家机关总经图谱》上,就有类似的东西,只是师叔你没仔细揣摩罢了!”张潜笑着在图上标出了大致尺寸,低声解释。
滑翔伞能不能用竹子和绸布做,他心里其实没任何把握。但以骆怀祖的武艺和反应速度,即便试飞失败,也肯定摔不死。所以,身边有这么一个高手,当然不能白白浪费。骗着此人替自己试验一些有危险的项目,也算人尽其才!
当然,一旦哪天试验失败,老家伙摔死了,就更好了。双方之间的合作,原本就是各怀鬼胎。老家伙有机会坑他的时候,也绝对不会轻易浪费!
“那我改天去试试!不过,这回你又占了老夫的便宜。图谱是老夫借给你的,你却又拿老夫的东西,来跟老夫交易。”听闻《墨家机关总经图谱》上,也有类似的图样,骆怀祖的疑心,立刻大幅下降。一边在脑子里回忆着图谱上的具体内容,一边上前收起了张潜刚刚画好的草图。
张潜没工夫跟他掰扯,只管将目光又转回两位师弟身上,“我再说一遍要领,点燃捻子之后,撒腿就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记住了!”任琮和郭怒齐声答应,双双将目光转向了摆在外屋的铜钟。
三只铜钟,都按照张潜的要求,装在了独轮车上。随便一个成年男子推起来,都能移动自如。但是,就靠这三只铜钟和塞在钟里的东西,便能破掉河对岸的法坛?郭怒和任琮师兄弟俩,真的有些不敢相信。
“那就回去休息,等天黑后行动!”在场没有外人,张潜也不隐瞒自己的打算,望着窗外刚刚升到头顶正上方太阳,笑着吩咐。
话音刚落,天空中忽然就是一暗。紧跟着,院子里的大鹅疯狂的叫了起了,细犬也扯开了嗓子,狂吠不止。
楞了楞,端着茶盏,他快步奔向窗台。推开窗子向天空看去,只见天空中一片乌云都没有,但阳光却变得暗淡无比。
“坏了,天狗吞日!”骆怀祖的声音,紧跟着在他身后响了起来,紧张而又嘶哑。“和尚们的真正杀招藏在此处。念经是假的,他们推算出了最近几天,可能会有天狗吞日。所以先把妖魔的帽子扣在你的头上,等天狗吞日发生之后,就可以趁机坐实了你的妖魔之名!”
“天狗?”张潜迅速低头,将茶盏里的茶水,对向天空中的太阳。茶水的表面上,迅速倒映出一个残缺的太阳,随着水面上下浮动,仿佛正在躲闪恶魔的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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