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厚听着孟在的声音提到苏州微微暗哑了下去,便上前两步,朗声补充道:“苏州弹丸之地,守城禁军不过五千人,却已抵抗两万叛军三日三夜。孟伯厚长子孟彦卿,率领江南三千士子投笔从戎,在苏州太守钱润宽麾下奋勇杀敌。孟氏一族,入军营者已有一百二十七男丁。这等读书人,头可抛,血可流,才是我大赵士子的风骨!才是真正的君子!”
九娘心情激荡眼眶一红,咬了咬唇,感激地看着张子厚,他说得太好,全是她想说的。张子厚脸上微微一热,转开了眼,见不少人脸露惭色,才收了口:“还请孟将军释疑,大名府乃汴京北面的最后一道防线,可守得住?能守少天?”
孟在吸了口气:“新任的大名府权知府已将瓮城外壕沟加宽六丈,开放了三个城门容纳难民入城。鹤壁集的粮仓在燕王殿下整顿后,守得严实,叛军急着南下,派了几千人不断骚扰,皆被鹤壁官民击退。陈太初调遣了青州、衮州的一万禁军西下大名府增援,为的是守住鹤壁集这条粮道,北可通大名府,西可达京兆府。如此一来,东西贯通,有望拦腰截断女真契丹的大军。如此一来,大名府便能守住。”
他手指从秦州那根绿线上划过:“燕王殿下带领的一万先锋军已至京兆府,很快将会和叛军遭遇。”孟在的目光冰冷,扫过阶下群臣:“孟某之见,叛军必将极尽全力进犯京师,不是今夜便是明日。诸位若有能替代孟某守城之人,只管推荐。”
堂上一片静默,几息后便炸开了:“什么?今夜——!”
苏瞻也吃了一惊,见张子厚和九娘皆神色如常,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沉声问孟在道:“伯厚为何不早说?如今城门尚大开,军民还不知战况——”
张子厚道:“和重勿担心,中元节其实就已经部署好了京师外围的防务,事到当头再抱佛脚,只会引发京师百姓恐慌而已。”
话虽如此,枢密院的官员们已乱成一团。
九娘默默看着眼前大赵朝堂的乱相,心绪却飘到了赵栩身上。六郎何时归来?天就要亮了,但还要熬过最黑的一刻。她看向身边的孟在和张子厚,又见苏瞻和谢相正在极力稳定各部官员的情绪,而邓宛、赵昪皆专注地看着那战事图,神情坚毅。
乱世见人心。
翰林巷孟府忙而不乱,部曲们在外院和四周围墙下巡逻着,内宅的仆妇婆子们都换上了窄袖短衣,厨房里磨刀霍霍,冰窖里存满了羊肉猪肉和宰杀好的鸡鸭鱼,囤积的米粮蔬菜也如小山一样。
杜氏腰配长剑,一身骑装,往日总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多了杀伐决断的气势,她带着贴身的四个女使和十来个仆妇在各院巡视,又吩咐屋顶防火的油布夜里要再取下来浸透水。
进了木樨园,杜氏不禁笑了起来:“我家的护国夫人这是要上山打虎不成?”
程氏一直紧绷着,见到杜氏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案几上杜氏送给她的那柄剑:“人人背后都说我是母大虫,就算上山也不能打自己人。我这也是给自己壮壮胆子。倒是我家阿林,定能打两只鸟下来,不过约莫也是为了烤着吃。”
房内站了两排从二门调过来的身强体壮的仆妇,闻言都强忍着笑意,看向程氏身边的林氏。
林氏扎着布头巾,系着攀膊,穿了一身村妇下田的短衣和裤子,腰间还插了一把从花农那里讨来的割草刀,水汪汪的大眼还是有点木木的,见众人都在笑自己,她挺了挺原本已极伟岸的胸,瞪大眼道:“九娘子说过,保不准京里有坏人盯着咱们家,没说有什么坏鸟。奴连个弹弓都没有,也打不到鸟。”
程氏笑得抱住腹部道:“我家阿林不再是草包了,倒变成了活宝。”
杜氏也笑盈盈地接过茶盏,柔声道:“你家阿林是个宝才对,阿林,记得好生照顾你家夫人。”
林氏用力点点头:“奴明白。九娘子说过,守得云开能见到月亮。”
堂上又是一片笑声。
当夜,叛军先锋一万余人开始冲击陈桥北的禁军营。京中有些流民打扮的人企图在陈桥门闹事,皆被早有准备的开封府衙役锁了个正着。二更天时,有近千义勇奉命在各街巷敲锣打鼓宣布:京城保卫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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