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科五门考试最少要到日落才会结束,皇帝陛下可没有时间在点将台上坐一天。等考官们将试卷发下去之后,皇帝又停留了一会儿随即离开。罗蔚然带着大内侍卫紧随其后,但毫无疑问,跟在皇帝身边最近处的永远是那个叫苏不畏的太监。
在原来那个秉笔太监吴陪胜死之前,谁也不曾关注过这个叫苏不畏的阉人。吴陪胜死后不久,他就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宦官一跃成为宫城里权柄最大的太监。虽然说起来只是个从六品的官职,但谁也不能否认,他身上那身从六品的衣服,比起朝廷里那些三四品大员们身上的紫色官服绝不逊色什么。
皇帝近侍,往往比朝廷大员对皇帝的影响更大。
最主要的是,他比所有人都了解皇帝。
罗蔚然走在后面,不由自主的打量着那个连走路都微微向前倾着身子的阉人。即便是他,身为大内侍卫处的指挥使,以前对这个阉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注。让他有些无奈和警惕的是,对这阉人的实力他一无所知。
但,既然陛下挑了他做秉笔太监,就证明这个人绝不是酒囊饭袋。罗蔚然对吴陪胜也没有这样戒备过,因为他了解吴陪胜。就算是一个很罕见的有七品实力的符师,在他这样的人面前依然构不成任何威胁。苏不畏不同,不知深浅,不知底细……或许除了皇帝陛下,没有人对这个家伙了解。
“让方解直接到畅春园去吧,朕还有许多事要处置。”
皇帝吩咐了一声,苏不畏连忙答应然后派小太监去传旨。罗蔚然听到方解这个名字,忍不住嘴角挑了挑。那个少年郎在进入长安城短短的日子里,就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他的经历太奇特,实在不知道是该说他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好的离谱。毕竟,这段日子以来他这样一个小人物,能让陛下时不时想起来就足够让很多人妒忌了。
有多少官员显贵,除了上朝时候能远远的看一眼皇帝陛下,其他时候再没有机会靠近至尊?甚至即便是等上六日,九日的上一次朝会,皇帝陛下也不一定看他们一眼,有可能根本就想不起他们来。
而方解,一个来自边城的斥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两次被传召进入畅春园穹庐,无论如何也让人艳羡。
皇帝的车驾很低调的离开了演武院,而那些尚书侍郎之类的大人们也要返回各自部府衙门做事。倒是几位大学士都留了下来,等着文科五门考试结束。因为他们几个都是演武院的名誉教授,今儿这样的大日子说什么也不能轻易离开。考试结束之后,他们也要与演武院的教授们一块阅卷。
方解接到旨意的时候,皇帝的车驾已经出了演武院的大门。在大门外围观还没有散去的百姓们,谁都不会猜到刚才驶出演武院的那辆看起来很普通的马车里,居然坐着当今天子。而就在这个时候,皇帝陛下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让方解追上来,朕就在马车上见他。”
苏不畏一怔,想了想之后轻声提醒道:“登上陛下的马车,这样的殊荣对于他来说是不是有点早了?毕竟现在他身份太低,荣誉过大的话对他未见得有什么太大的好处。”
皇帝笑了笑道:“偏是你眼睛那么毒!”
苏不畏垂头微笑道:“奴婢只是看着陛下对那个少年有几分喜爱,所以才会多一句嘴。他不过是个没什么阅历更没什么根基的边军小卒,而长安城对于他来说……太大了。”
“也罢……”
皇帝摆了摆手道:“就按你说的吧,方解虽然出身卑微但却是朕这几年来见过最意思的年轻人。和他比起来,那些出身就有功名的青年才俊显得太过浮躁了些。刚才你也偷偷去看了怡亲王布置的那个小陷阱,对他的反应不也是赞不绝口吗。朕就要对西北用兵了,只怕这是大隋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战事……在这个时候,朕必须树立起来一个典范,让那些寒门子弟们看看,只要有才学,就能得到朕的赏识。他们心里有希望,就会尽心尽力的做事,就会拼争……”
皇帝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苏不畏,你可知道怀秋功的出身?”
苏不畏回答道:“奴婢知道的,怀老寒门出身却平步青云,现在已经是三朝元老,隐隐有文官领袖的风范,便是左右仆射两位大人论起威望来,只怕也比怀老稍稍逊色一二分。”
皇帝点了点头道:“当年朕的祖父推行科举,面对的阻碍可不仅仅是那些世家之人,还有寒门子弟的不信任。以往朝廷取士皆是自世家之中选拔,当官的推举上来的还是当官的后代。对于朝廷来说,这绝不是一件好事。长此以往,朝政就会被那些关系错综复杂的世家所把持。所以朕的祖父决心推行科举,自寒门取士……”
“但,百姓们似乎都不相信,科举真的能让一个出身卑微的人变成显贵。于是朕的祖父便决定竖立起来一个典范,让百姓们看看,科举取士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在做戏。怀秋功就是那个幸运的人,如今已历三朝,他依然还是那个典范。”
皇帝淡淡的笑了笑,语气很轻但自信的说道:“朕的祖父可以竖立起来一个典范,朕当然也可以。只有让百姓们都坚信朝廷是公平公正的,那么大隋的基业就能千秋万世。这样的典范,时不时就要有一个,而不是只出一个就算了……方解确实还很年轻,确实缺少阅历根基,所以朕才会把他送进演武院而不是文渊阁舒华阁,朕担心的也是……他早早的进入朝堂,早早的被人阴死啊。”
……
……
皇帝似乎谈性很高,喝了一口茶后对苏不畏说道:“进入演武院,让他多历练,多学习,如果说长安城就是一个大熔炉,能让所有不适应这个温度的人被淘汰的话。那么演武院就是这大熔炉里的另一个熔炉,非但可以锻炼人,也能保护人。”
苏不畏点头,不敢插嘴。
皇帝道:“他还年少,朕虽然喜欢这个小家伙,但还没有到朕不惜一切代价提拔他的地步,如你之前所说,这个时候给他的荣耀太多,反而是害了他。朕要锻炼他,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之后,再让他爬起来。等到二十年后,他在长安城里就是下一个怀秋功。怀秋功已经活的够老了,活不了二十年,在百姓们忘记他这个典范之前,朕立起来的典范将再次被百姓们津津乐道。”
“陛下远谋,奴婢可想不到那么久之后的事。奴婢只是觉着这少年确实讨喜,所以该压一压还是压一压,太早爬起来,会摔的很疼。”
“哈哈”
皇帝笑了笑,指着苏不畏说道:“你若不是个阉人,能进门下中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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