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人数并不占优势的骑军,想要一鼓作气凿穿间距恰当且衔接紧密的三道防线,尤其是其中两道防线同为大规模骑军,一般情况下,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果再加上身后有将近两万精骑咬尾追杀,大概已经完全可以用“死地”二字来形容处境。
就是在这种极端险峻的形势下,一路向南奔袭的龙象军开始变阵,枪矛多半都已毁弃的先锋骑军稍稍收拢锋线,以一马当先的李陌藩为首,人人抽刀出鞘,以锥形开阵,显然是要用最快的速度越过乙字陇关豪阀的三万八千骑。与此同时,大致在龙象军阵型中段位置,拉伸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放缓战马奔速的万余青壮骑军集中在后方,几乎人人枪矛俱在,以正常的骑军撞阵姿态,铺出一排排枪矛横出的凌厉锋线。
前者开阵,更多是用以撕裂敌方阵型,同时最大程度阻滞北莽骑军的速度,后者凶狠撞阵,则是更为生死相搏。
不远不近刚好能够咬住这支龙象军后背的黄宋濮部骑军,在那位北莽大将军的亲自率领下,没有竭力前冲,而是在龙象军变阵的同时,阵型亦是悄然变化,骑阵中间薄两翼厚,一来他们战损最大,加上先前绕行至大营北方截断龙象军北退之路,骑卒与战马都有些疲惫,一鼓作气之后,便需要借此机会重新蓄势,再者联手南朝乙字高门的嫡系骑军进行南北夹击,一旦他们冲得太快,碰上穿过龙象军阵型的,就会造成己方对撞的尴尬局面,反而容易相互掣肘,所以黄宋濮部骑军如洪流遇到江心砥柱,有意让出正北方的大片地带,以便友军拨马转身,到时候自然而然聚拢在一起的两支骑军,阵型瞬间就能够变成中腹两翼皆厚重的绝佳情景,配合南边那座由出营步卒构成的拒马阵,肯定能够对那支锋芒一挫再挫的龙象军造成相当可观的杀伤。
但是北凉流州边军原本已经流露出全军覆没的迹象,在寇江淮部骑军与完颜银江部两万骑的相互凿阵之后,形势急转直下!
两万气势汹汹的南朝头等边军精锐,本以为是一场简简单单便能捞取滔天战功的胜仗,不曾想在碰撞之后,根本就是兵败如山倒!
寇江淮和一名身披奇怪红甲的年轻武将并驾齐驱,势不可挡!
两骑是如此,他们身后万骑更是如此!
若非隐藏在完颜银江身边的种凉出手相救,完颜银江恐怕就要被那名身穿符将红甲的年轻人一枪贯胸而过!
若非那名在凉莽战场赢得万人敌称号的年轻人并无恋战心思,恐怕就算种凉想要保住那位陇关贵族领头豪阀的二号人物,也殊为不易。
但是身处战场之中的种凉也感到心惊胆战。
这一万骑的战力怎么可能是北凉末等骑军?!
当之无愧的龙象军主力还差不多!
完颜银江部两万精骑就像是一幅被利器撕开的绸缎,战损极大,相互错身之后,竟是躺下了三千多骑。
这种重创简直是匪夷所思。
牵一发而动全身。
完颜银江部精骑莫名其妙的不堪一击,直接导致北莽西线步卒防御阵线的人心浮动,因为只要北面龙象军顺利南下,就会形成两支骑军对一支步军南北夹击的态势。
这对于在草原上只有末等男子才会沦为步卒的那座大型方阵而言,足以致命。
刹那之间,形势互换,胜负易手!
数座陇关乙字高门集合而成的将近四万骑军,虽然依旧咬牙阻截南下龙象军,但面对一支人数依旧达到两万五千多人的北凉骑军,自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斩杀敌骑不下三十人的李陌藩的铁枪早已崩断,马鞍两侧的四十余枚戟囊更是短戟用尽,北莽辎重营内四十余具尸体,无一例外头颅上都插有一枝短戟!
当作为骑阵锥头的李陌藩率先成功杀穿敌阵,满甲鲜血。
这位龙象军副将当时身后看似是两万五千多骑龙象军,其实准确说来不足一万五千骑,因为其中夹杂有战力远逊龙象骑军的寇江淮部一万人!
那一万名膂力出众且从始至终都在养精蓄锐的流民青壮骑军,长枪所过之处,尽是北莽骑军的落马尸体。
寇江淮这一手偷梁换柱,正是这场从头到尾都给北莽骑军荒诞感觉的战事,真正的关键所在。
事实上先前这一万人始终跟随在左翼两股龙象轻骑身后,从破阵到入营,再到现在的南下,战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战事初期,两翼龙象军最早的破阵太过轻松,所以并未被北莽看破他们的身份。
于是在眼下的战场之上,北莽大军陷入无比尴尬的滑稽境地。
最南方的完颜银江部骑军给打得精气神半点不剩,上至主将完颜银江下至普通骑卒,人人仓皇失措。
然后是阵型尚未彻底凝聚成势的步军方阵,北莽南朝边军的头等步卒,两万余步跋卒都已抽调去奇袭凤翔临瑶两镇,这支匆忙出营结阵的步军,多是披挂轻质皮甲而已,毕竟不是中原历史上那种专门针对草原骑军的重甲步卒,而且这支步军的初衷是用以攻打流州青苍城,怎么可能是用来抗拒北凉骑军的正面冲锋?对于这种步骑之战,北莽步军无论是装备还是素养,都显得异常生涩稚嫩。以步卒身份下马作战,本就是北莽草原男子的软肋,对于用不顺手的步弓重弩,更是天然陌生,突然要他们站着不动面对一支北凉铁骑的冲撞,那种别扭至极的不适,可想而知。
更北方,是已经与龙象军擦肩而过的乙字高门部骑军,最北方,则是让出中腹的黄宋濮部嫡系铁骑。
本该同气连枝的完整防线,支离破碎。
北莽兵力依旧占优,可是凉莽双方的士气,天壤之别!
李陌藩举目眺望那相隔一座北莽步军方阵的寇江淮部骑军,那才是货真价实的龙象军主力。
这位武将扯了扯嘴角,举起凉刀,轻轻一旋。
他身后一万多龙象轻骑根本就不理睬那座步军大阵,在步阵边缘画弧绕行,轻松南下。
李陌藩听到一个嗓音后,突然错愕转头。
在正面撞阵后还剩下八千流民青壮的身后骑军,有一骑竟是笔直撞向北莽步军方阵,长枪向前,怒吼道:“流州铁骑!愿死者!随我死!”
脸色冷漠的李陌藩放缓马速,始终转头北望。
那个家伙疯了不成?
今日战事首尾,都出于寇江淮的缜密部署,本来到目前为此,一切都在寇江淮的算计之中,可那位流州将军可从没有让流民青壮主动赴死一说!
要知道这种擅做主张画蛇添足的大胆行径,战后军功全无不说,按照北凉军律,轻则降低品秩,重则斩首示众!
在李陌藩视野中,只见那一骑在即将撞上北莽步军拒马枪之际,猛地勒紧马缰,那匹出自纤离牧场的甲等战马,骤然高高跃起!
越过前两排向前倾斜的拒马长矛,连人带马一撞而入!
重重坠落的战马铁蹄,当场踩踏死一名北莽步卒。
不堪重负的战马双膝折断,那名流州骑卒手中铁骑凶狠递出,竟是一枪接连捅穿三名步卒的胸口!
落地后的流州骑卒双手握枪,向前狂奔。
在他身后,那一条骑军锋线,面对正前方那座寒光闪烁的北莽拒马阵,人马皆无丝毫退缩,就那么笔直撞去!
那一匹匹北凉战马就那么被尖锐长枪捅死。
骑军面对严阵以待的步军方阵,想要正面开阵,前排先锋骑军必死,这是板上钉钉的结局,只有这样,才能一点点打破步军阵型。
除了用骑卒和战马的性命去填,没有任何捷径可言。
八千流州骑,撞阵!
到最后,竟是无一人跟随龙象军绕阵南归。
北莽步军拒马步阵第一排,许多长矛之上,流州人马皆挂尸而亡!
一些长矛更是挂有两具尸体。
步阵在这种源源不断的撞击之下,不得不向后退缩。
战马冲锋之下的那股巨大惯性,许多拒马枪都被崩断,哪怕许多流州骑卒被步弓重弩射死在阵前,可是很多战马凭借惯性,依旧是蛮横地撞入阵中,开始有北莽步卒被直接撞死在阵中。
这座北莽步军方阵哪里见识过这般不计伤亡的骑军冲锋。
原本还算密集稳固的大阵终于濒临溃散。
如果这座步阵是中原版图上,那种天生就是为了克制草原骑军的重甲步卒,是那种铠甲与战术皆达到登峰造极的重步阵,那么在叠阵前提下,拒马长矛与多排立盾叠加防御厚度,辅以弓弩交替轮换,那么即便这支流州骑军以悍不畏死的姿态打乱前方阵线,可仅凭不断倒地毙命的战马尸体本身,就足够形成新的一道天然防线,与此同时,整座大阵有序后移数十步,同样不惜以性命换取缓冲时间和战略地带,那么即便大阵短时间内无法布防到最开始的牢固程度,但对于后续冲锋骑军的持续杀伤力,依旧可谓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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