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作者又指责皇帝沉溺声色之乐,一连列举了历史上六个致乱之君以为戒,并说:‘此六帝王者,皆以天下治安,朝夕不戒,沉湎于酒,荒耽于色,晚朝早罢,早寝晏起,大臣不得尽言,小臣不得极谏。左右前后惟妇人是侍,法度正直之言不留于心,而惟妇言是听。’
他说我觉着你的所作所为,与这些致乱之君相似:‘陛下自近岁以来,宫中贵姬至以千数,歌舞饮酒,欢乐失节,坐朝不闻咨谟,便殿无所顾问。’你这个淫乐无节制的酒色之徒,搞得上朝无精打采,理政心不在焉!
老大你不要以为搞几个女人不影响国家大事,现在‘海内穷困,生民怨苦’,要是胡搞一气的话,恐怕你将会因此‘而民心不归也’!
除了指责皇帝耽于享乐,沉迷女色之外,他还指责皇帝‘陛下择吏不精,百姓受害于下,无所告诉;陛下赋敛繁重,百姓日以贫困,衣不盖体。吏之不仁,尚可以为吏之过;赋敛之不仁谁当任其咎?’
谁当任其咎?当然是你啦!
他还指责皇帝浪费无度,以致横征暴敛,民生困苦。
又指责皇帝‘惑于虚名而未知为政之纲’。他说‘臣观陛下之意,不过欲使史官书之,以邀美名于后世耳,故臣以为此陛下惑于虚名也……一段段默读下来,看得赵祯大汗淋漓,一张老脸通红通红。这人实在太肆无忌惮了,若皆是危言耸听也好,有些指斥却偏偏深入骨髓,把赵祯最隐秘的小心思,揭批的淋漓尽致!
赵祯虽有唾面自干的美德,但大臣们往日的指责都不痛不痒,哪个敢揭穿他清静无为、从谏如流的假面,将那颗沽名钓誉、苟且偷安之心大白天下?
此人可谓一百年来第一人!
好半天,赵祯才回过神来,竟不敢再看那奏章一眼,问司马光道:“你认为这也该是三等?”
司马光原先深体圣意,才把这份卷子挑出来,但现在见皇帝的脸像猴屁股似的,心里又吃不准了,便轻声道:“为臣以为,此文汪洋澹泊之中贯注着忠耿之气,其所持言论虽有偏颇,却是唯一做到了‘极言直谏’的考生,所以可拟为三等,以彰陛下恳切求谏之心!”顿一下道:“不过唐中丞并不赞成,认为此人诽谤君上、讪直钓誉,不当取。”
虽然看似让皇帝自己选,但赵祯能说‘不能取他,这小子把我骂惨了’么?让皇帝脸往哪搁?
但要是将其文章取中,那是要刊行天下的,自己苦心经营几十年的名声岂不要毁于一旦?
想到这,赵祯不禁自嘲,我果然是沽名钓誉之徒……
“微臣要恭喜陛下。”司马光见皇帝迟迟不肯开口,便抱拳沉声道:“昔日唐太宗得魏征才有了贞观之治,陛下现在也为子孙,找到了大宋的魏征!”
在司马光的提醒之下,赵祯想起自己的初衷,面色有些缓和道:“是啊,寡人开这一科,不就是希望大家直言极谏么?现在有人这么做了,寡人不能叶公好龙啊!”说着摆摆手道:“不过你跟唐介再合计合计,看看拟几等合适?”
“是。”司马光便捧着试卷退下,不禁暗暗感叹,陛下实在是太有涵养了,要是换了别的皇帝,苏辙现已下狱了吧……这位皇帝倒好,都没怎么生气。
有苏洵这位推销大师,司马光自然对苏家兄弟的文章并不陌生,相较才气恣意、不拘无束的大苏,他更喜欢文采稍逊却更有君子之风的小苏。而且小苏的为人也跟他最像,司马光窃以为,倘若自己应此试的话,也会如此作答。
回到崇政殿,司马光与唐介商议,两人各退一步,于是改为四等。
于是名次排定,今科共取中六人。然而填皇榜之前,初考官胡宿不干了。他一直坚持认为苏辙之策,答非所问,且以致乱之君况盛世,因此力请黜之!
按规定,初考官不署名,试卷就没法拆封,没法拆封,这皇榜就没法填。为此,司马光和胡宿发生了激烈的争辩。胡宿是司马光的前任修起居注官,以前辈自居,根本不买他的账,最后没办法,只能交由上裁。
赵祯打自己脸一次就够了,断不会再来第二下,否则就有些贱了。于是他命朝廷差官重定此人名次。
结果中枢给出的意见是,从初考,也就是胡宿的意见——黜落此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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