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是正月底,汴京依然春寒料峭。
仪凤阁的花园中,残雪触目、花树萧索、一群面无表情的侍卫,将一座阁楼中围得严严实实,这里囚禁着衮国公主和梁怀吉。
有琴声从门窗缝隙中逸出,柔和而安宁,冲淡了这满园的肃杀。
透过镶着淡黄色玻璃的窗户,可以看到室内炉烟方袅,帘卷墨香,若非案上花瓶中枝已枯萎的素心腊梅,让人无法想象,这里的主人,已经被囚禁了多日。
抚琴的是那梁怀吉,这个二十多岁的宦官,白皙而消瘦,面庞线条柔和,是那种令人会心生亲近的样子。
公主已经五天四夜没合眼,他便先为她铺设好了舒适的躺椅,然后为她抚琴,专挑些柔缓安神的曲子,想让已经神经质的女子,能舒缓下来。
另外,香炉中有曼荼罗……
公主对他完全不设防,靠在躺椅上,嗅着洋金花的味道,听着不紧不慢的曲子,眼皮愈发沉重。尽管间或睁开眼,但看到他在那里抚琴,很快便会再闭上。
终于,她的呼吸均匀起来,沉沉睡着了。
梁怀吉一曲奏毕,缓缓起身,怕惊醒公主,他不敢走近,只站在一旁凝望。他七岁进宫,在翰林书艺局学习琴棋书画又七年,十四岁时,调往入内内侍省,成为内侍高班,入苗昭容位,服侍公主。到今天,已经整十年了。
十年里,他们形影不离、他们无话不说、他们心心相印,他们早已模糊了主仆的界限。一丝不容于世的情愫,也渐渐在他心中滋长。
他也知道,这份感情不容于世,是以向来保持克制。何况他也为自己的残缺之躯深感自卑,断不肯玷染公主的千金之躯。殊不知越是压抑,这份感情就越是**噬骨。多少次令他中夜而起、冷水浇身、多少次让他望影自怜、黯然伤神。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公主竟然也对他,有同样深厚的感情。这次上元节事件,公主之所以发飙,皆是因为杨氏羞辱于他。事情闹大后,为了维护他,她甚至不惜与帝后反目……
梁怀吉只是个普通人,他没有大人物们那样强大的神经。起先完全惊呆了,然后便陷入了恐惧。但渐渐的,恐惧消退,对公主的歉疚与担忧,彻底占据了上风。
他仔细思考了局面,知道只有自己设法主动离开,才能避免事态激化,使公主和帝后和好。
现在,他终于把公主哄睡,凝望着那张蜡黄蜡黄的。一点光泽都没有的俏脸。哪怕熟睡后,还带着忧惧之色。
突然听她梦呓道:“爹爹。娘娘,徽柔错了,你们别不要我啊……”说着,两滴泪水便滑落下来。
梁怀吉伸出手,想帮公主拭去泪珠,但到一半时又缩了回了,任由那泪珠滑入公主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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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那梁怀吉出来了。”胡言兑快步走进寝宫,也顾不上五位皇子还在,便向官家禀报道。
“哦?”赵祯一下坐起来道:“徽柔……没事儿吗?”
“没事儿。熟睡着呢。”
听说女儿没事儿,赵祯松了口气,靠坐下道:“是谁这么大本事,能把梁怀吉弄出来?”
“是他自己走出来的。”胡言兑低声道:“他在香炉里加了安神药,待公主熟睡后,便出来了。”
“哦……”赵祯面色古怪的点点头道:“还算没丧心病狂。”
“父皇,为今之计,赶紧让苗娘娘去陪着徽柔。”赵宗绩把慈兄扮演到底道:“千万不要让她醒来做傻事!”
“此言甚是。”赵祯点头道:“让皇后和苗妃都过去。”说着摸着下巴道:“不过她从小被她俩娇纵惯了,只怕会适得其反。”
“儿臣有一个人选。”其余四位,都没做好这方面准备,结果只能看着赵宗绩大出风头:“徽柔的闺中好友陈柳氏,只要她在,徽柔断不会做出傻事的。”心说,想做也做不成啊……
“陈柳氏……你说柳月娥吧?”赵祯眼前一亮道:“不错,赶紧把她召进宫来。”
待众人都退下后,赵祯又问老胡道:“梁怀吉现在何处?”
“已经收押,等候发落。”
“把他带过来。”
不一会儿,梁怀吉来了,双膝跪地。
“你怎么出来了?”赵祯问道。
“奴婢起先怕极了,”梁怀吉道:“慢慢才清醒过来,不能再拖累公主了。”
“你现在不怕了?”赵祯淡淡道。
“怕。”梁怀吉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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