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苻马还不到十四岁,在琼州府内离家较远的一个瓷器店里当活计,虽然那个名叫吴天良的老板经常找出种种理由克扣他的工钱,但至少管吃管住,多少可以减轻一点母亲的负担,而且还有较多的闲暇自学,所以苻马还是很珍惜这份工作的。但某天店里的某件“名贵”瓷器(其实也就值不到十贯文)突然不见了,老板认为苻马家贫,又是黎人,嫌疑最大,便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认定是他偷走的。结果符马虽然被打了个半死,可他根本没偷,又如何拿得出“赃物”来?不甘心的老板让人将苻马那简陋狭小的房间也搜了个底朝天,结果除了不到五十文钱的“赃款”,和几册都快被翻烂了的破书,什么“踪迹”都没找到
就在老板恼羞成怒,让人将苻马往死里打的时候,他那回娘家省亲的老婆回来了,这才真相大白。原来,她出门前觉得准备的礼物太轻,便将那件瓷器拿走充数,没想到却令倒霉的苻马杯具了
虽然苻马“沉冤得雪”,可老板却只是口头上毫无诚意地敷衍了两句,连医药费都没出。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苻马才终于正视他身上那一半黎族的血统,并非常郁闷地视自己为黎人。同时,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苻马开始习惯于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他人。这样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比苻马原来的推测更差,他便永远不会失望和悲伤,而且出现惊喜时也会更加开心。苻马虽然不知道“肉食者鄙”这一名言,但这些年的经历令其很自然地得出了“地位越高,心肠越坏”的朴素结论,所以当詹会龙说出那几句与苻马昔日的印象迥异的话之后,苻马所受的心理冲击可想而知。不过,受到刺激而斗志满满的苻马这时还不晓得,那位看似无害的少年肚里的坏水远比他以为的多得多
虽然这些年打杂的过程中苻马吃了不少亏,但也因此长了见识,更是学到了不少做生意的窍门,苻马渐渐发现挣钱其实并非很难的事情,而且他自身还有一些便利的条件。由于生黎各部与汉人少有往来,他们地盘上的一些特产难以运出,便因“物以稀为贵”的缘故,在汉地身价百倍,而汉地的不少商品贩到生黎那边也有极高的利润,事实上一些“熟黎”正是靠做二道贩子为生。
但是,暴利背后是巨大的风险,生黎之所以被称为生黎,是由于他们好斗而无理。虽然由于生黎各部文化落后,部民普遍纯朴好骗,因此本来就近乎一本万利的交易常常还可以通过欺诈的手段进一步攫取超额利润,但问题在于,对于基本上不知道何为秩序的生黎人来说,往往会选择更加方便的方式获取他们想要的商品,那就是抢劫。而更麻烦的是,由于生黎还处于原始社会阶段,俘虏对其完全无用,所以经常会直接“咔嚓”掉,连当奴隶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另外生黎之中还有少量的猎头部落,那就更可怕了
这一风险固然可以通过多带武器和人手进行规避,但那样一来生黎人肯定躲得远远的,生意就做不成了。他们又不知道你是干什么来的,看到那么多全副武装的人群,自然只会往坏里想,怎么敢冒险凑上来呢?毕竟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别说生黎了,原始人也一样。而带少了又未必打得过,毕竟黎人凶悍,又是地头蛇,可没那么好对付
所以,要想与生黎交易赚钱,三个条件是必需的,一是身手要好,这样可以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减少人数,以免吓着他们,而且如果不敌,逃走也容易些;二是要通黎语,语言相通可以避免很多纷争,不仅仅是在这种场合,而且对交易本身也很有用;三,运气要好,这一点最重要,如果运气很背的话,即使是黎人,也可能死于同胞之手,毕竟生黎与熟黎之间、黎族各部之间还是存在矛盾的,甚至连生死血仇都有,何况还有那些猎头部落的存在
不过,对苻马来说,想做这种生意还是要便利不少的,毕竟他幼年可是在生黎部落中长大的,对他们的熟悉远非那些汉商可比,而且苻马的身手也不错,虽然打斗能力并不出众,但只论在山林中逃命的本事,强过他的还真不多。但苻马最终还是只能眼馋,这倒不是因为他害怕其中的风险,而是因为老娘的强烈反对,毕竟商人这个职业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无爱了,而且在日益汉化的她看来还是读书有前途,哪怕只是当个小吏(注1),也比商人强得多了
另外,苻马太穷了,没本钱还怎么做生意呢?就算利润率再高,基数太小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还不如打杂帮工挣得多,这也正是世界上富者愈富、穷者愈穷的原因。但不死心的苻马还是常常抽时间进山,其间就靠打猎糊口,不但进一步了解了黎族各部的情况,也结识了一些朋友。
像苻马这样的混血儿,立场是相当尴尬的,因为虽然汉人大都将其视为黎族人,而真正的黎族人却都会将其看成汉人,熟黎的情况还好,苻马在生黎各部中想要找个朋友可着实不易,但凡事总有例外
生黎各部虽然敌视疏远汉人,但因为那些冒险汉商普遍重利轻义,为了赚钱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所以即使在生黎各部之中,像苻马这样的混血儿也不止一个。他们无良的父亲赚到钱后几乎都是立刻拍拍屁股走人,毕竟在生活条件上即使是汉地的农村也比黎人的村寨强得多,更别说是那些大都市了。可像苻马的父亲那样敢把妻儿带下山的毕竟只是非常稀罕的个案,而那些被遗弃的孤儿寡母在部落里生活得怎么样,看看苻马幼年在部落里的遭遇就明白了
但对苻马来说,由于相似的经历与出身,想和他们交上朋友却是很容易的事,特别是其中的那些同龄人。而且由于苻马在这几十个少年之中文化水平最高,身手也名列前茅,便很自然地成了“孩子王”。苻马不但从这些朋友口中得知了各大部落更加详尽的信息,而且很多事情也可以委托他们去办,毕竟他们虽然在各自的部落里受到孤立排斥和欺辱,但他们毕竟还算是“自己人”,总比外人要亲近一些。
苻马在石碌山区的三个部落之中都有朋友,这也是他敢于毛遂自荐的信心之源。生黎各部虽然社会发展程度有所差异,但大都到了原始社会末期,对于商品的需要量激增,苻马虽然不知道这些大道理,但他却注意到那三个部落的族长都是贪利之辈,这便大有文章可做
注1:宋代琼州文化落后,能够通过科举考上做官的的凤毛麟角,能在县衙府衙当个宋江那样的文吏就已经很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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