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啥叫忠臣,就是那种只要事关大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就叫忠臣,殷之比干、明之史可法都是忠臣,但凡忠臣一般都没个下场。郭琇、“郭一本”显然也是个忠臣,胤祚虽在气头上说不管他的死活,可冷静下来之后,还是很感佩此人的风骨,可也明白自个儿既无力阻止其上奏,也没法子挽救其被罢官的下场,便寻思着该怎地给老郭同志一个补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郭同志落得个晚景凄凉,套句后世常用的话说就是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康熙二十八年二月,大名鼎鼎的“郭大参”再次引爆一声惊雷,上《参近臣疏》,弹劾皇帝宠臣少詹事高士奇、右都御史王鸿绪和给事中何楷、修撰陈之龙、编修王顼龄等人植党营私、以权谋私、徇情枉法、贪污自肥等四大罪状。疏中言辞咄咄,证据确凿,康熙老爷子虽一心想保高士奇等人,无奈“郭大参”这一本又是明发,别说满朝文武都知晓,还没几天工夫,连街边的童谣都出来了,老爷子也只好忍痛割爱,将高士奇等人消职为民。
按理说,郭琇这一本既然准奏,那就算是立了功了,该升迁,可康熙老爷子愣是不发话,都半个月过去了,别说升迁,就连在朝堂上口头表扬一下都没有。到了这份上,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得出来:康熙老爷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更何况那帮子朝官个个都是人精儿,一场轰轰烈烈的“倒郭行动”开始了。
郭琇为官清正,为人则刚正不阿,十余年的官宦生涯依旧两袖清风,家中除了糟糠之妻外连个小妾都没有,照说要告倒这样的清官能吏是件很难的事儿,可问题是清官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犯错的时候,只要有错误那就有东西可参了。
先是江南道御史柳河上本弹劾郭琇康熙十九年在吴江任县令时上交税款曾延误了一天的时间,再有就是曾赴当地商人宴请。说起来这两样都是屁点大的事情,压根儿就不值一提,真算起来最多也就是个罚银的处分,可康熙老爷子却不表态,只是留中不发。接下来那可就热闹了,闻出味儿来的朝臣们可着劲地上书,头前还说得有根有据,到了末了,捕风捉影的事儿都有人上本了,参劾郭琇为富不仁、纳了十几房的小妾、强取民女等等。
一时间朝廷上下弹章乱飞,就连大阿哥、太子都凑了个趣,可康熙老爷子却不动如山,稳坐钓鱼台,所有的弹章都接,但却全都留中不发,让朝臣们都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老爷子究竟玩的是哪招。不过,老爷子表不表态对于郭琇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郭琇已经心灰意冷了,满腔子热血要当个名臣,要扫清朝廷的奸佞,到头来自个儿却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是个人都会灰心。
郭琇也是个妙人儿,老爷子还没发话呢,他倒好,自个儿将自个儿免职了,一套官服折叠好摆在御史台的办公桌上,留书一封就此挂冠而去,领着一个老仆外带自家黄脸婆赶着辆破旧的马车潇洒地出了京城。郭琇这一走不打紧,可忙坏了胤祚,一得到郭琇已挂冠而去的消息,胤祚立刻领着手下两个三等虾骑马追了上去,总算是在城外五里处截住了郭琇的马车。
“挥手自兹去,潇潇班马鸣。”郭琇或许是看开了,心情不错,刚一见面就来了句名诗“小——老朽多谢贝勒爷还念得旧情,送老朽一程。”
这哥们总算醒悟自个儿已经是草民了,那个小后面当然接的是臣字,虽说是习惯使然,但也可见这哥们心中还是眷念官场的。胤祚心里头明白,却也不点破,只是微笑着问道:“华野先生(郭琇的号)此去可有何打算?”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郭琇悠然地答了句陶渊明的诗句。
哎,这傻老头儿,人家陶渊明能那么悠哉,那是家里有使不完的钱,能乐得逍遥,你老郭同志家无余财,两袖清风,这玩潇洒的事可不是你能玩得起的,没准回了乡里您老还得去当地球修理工。胤祚斟酌了下语句,缓缓地开口道:“华野先生大才,若是就此埋没乡里着实可惜。再者,本贝勒奉旨出资办学,到如今校舍已全,怎奈却无人可为鹿鼎书苑之掌山。头前本贝勒也曾问过先生如何创院之事,所谓一事不烦二主,本贝勒就想着请华野先生出任掌山如何?”
胤祚搞的这个书苑命名为鹿鼎,一来是取鹿鸣宴、鼎甲之意,二来也是幽了自己一把,取之于前世那本著名的《鹿鼎记》,算是恶搞了一下罢了。郭琇毕竟是堂堂两榜进士出身,虽说为人耿直了些,那学问可是好的,至少比胤祚自个儿那半桶水要高出不少,头前一知晓郭一本要上疏,胤祚就开始琢磨着郭琇的出路问题,赶巧书苑近日里竣工,缺个掌山,这主意就打到老郭同志身上了:
一来是给老郭同志一个安身之所。二来嘛,也是为自己的书苑打个名声——老郭同志现下可是名动天下之人了,早被天下读书人视为楷模,当然仅仅是那些还没当上官的读书人。第三嘛,也是为了自家的书苑不受刁难,这道理也很简单——京城可是国子监的所在地,自家的书苑跟国子监隐隐然成了竞争对手,那起子官员明面上不敢怎样,毕竟自己贝勒阿哥的身份摆在那儿,可私底下就难说了,读书人玩阴的那可是一套套地,但有个郭琇坐镇那就不同了——别看郭一本当官时是人人喊打,可一旦下台了,那起子当官的必然会使劲巴结:前头喊打是怕自个儿被“郭一本”给参了,后头巴结是想跟清官沾个边,这年头清官叫好不叫座,可哪个当官的都不想被人叫成贪官不是?这可是名声问题,只要是能跟有风骨的清官站在一起,无形中自个儿也成了表面上的清官了。胤祚这算盘打得精着呢。
郭琇愣了好久,始终没有说话,但眼中却浮起了一层薄雾:挂冠而去,潇洒是潇洒了,可吃饭问题就出来了——身无长物、两袖清风,一旦回乡,最好的出路就是当个塾师,即便想当个师爷都是不成的,没哪个官员敢请一代清官当幕僚,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自己离京,满朝文武无一人相送,连派个仆人来说声珍重的都没有,唯独胤祚这个小贝勒不但亲自前来,还婉言相邀,实在是难得。老半晌之后,郭琇一拱手道:“既如此,敢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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