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放晴,院子里堆积着昨夜的落雪,踩上去咯吱作响。
沈银翎来到厢房,屋子里没有烧炭,冷飕飕的像是冰洞。
张嬷嬷孤零零躺在床上,地上扔着无数染血的纱布,很明显沈云兮并没有给她请大夫止血。
沈银翎站在床前。
透窗而来的雪光照在她的脸颊上,透出玉一般的色泽。
她柔柔笑道:“张嬷嬷。”
张嬷嬷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喉咙里咕哝着什么,却根本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嬷嬷被剪了舌头,还是省点力气,别说话了。”沈银翎捧着温暖的小手炉,“嬷嬷谨小慎微聪明睿智,可惜效忠错了主人。在东宫的时候,我就曾提起过你亲闺女病死的事,用和今日同样的‘怀恨在心蓄意潜伏暗中报复’的借口,让嬷嬷挨了太子妃的板子,嬷嬷可还记得?”
张嬷嬷瞬间瞪大了眼珠子。
秋猎过后,东宫里面那个突然冒出来洗衣裳的小宫女,竟然是沈银翎假扮的?!
沈银翎吃吃笑了起来:“当时我和太子殿下闹着玩儿,嫌宫外无趣,就让他给我弄了一张人皮面具,去东宫里玩。哦对了,这一年来,太子殿下在宫外宠幸的那个女子就是我,我想着姐妹共事一夫怪不好意思的,就没敢告诉太子妃——不过,其实也不算姐妹共事一夫吧,毕竟这一年来太子殿下都没碰过太子妃不是?”
张嬷嬷满脸震惊,眉毛倒竖。
她颤抖着指向沈银翎,想说点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嗬”的粗哑声音,像是卡了一口老痰。
“瞧嬷嬷激动的,”沈银翎温声细语,“太子妃都这样对你了,你却还要对她死心塌地,果然是忠奴呢。嬷嬷一直在为太子妃打算,想让她尽快诞下皇嗣,可是嬷嬷还不知道吧?太子妃早就生不出孩子了。其实嬷嬷那日猜的没错,确实是洗衣裳的香料出了问题。那香料是我在甘州寻来的,若是女子嗅闻久了,会导致终身不孕。”
沈银翎弯起眉眼,笑容格外灿烂天真,活像是稚气未脱顽皮狡猾的闺阁少女。
仿佛她干的不是害人断子绝孙的事,而只是闲来无事往人家的茶水里放了几颗糖。
张嬷嬷眼眶发红,浑身哆嗦。
她说不了话,只得挣扎着爬起来,想要掌掴沈银翎。
沈银翎侧过身。
张嬷嬷狼狈地摔倒在地,撞翻了一桌的茶壶杯盏。
瓷器叮叮当当地砸落在她头上,她趴在血水之中,喉咙里虚弱地发出老鸦般的“嗬嗬”声音,在昏暗肮脏的墙根阴影里,抬起遍布红血丝的浑浊老眼,不甘心地死死瞪向沈银翎。
那眼神里有愤怒和震惊,更多的则是畏惧。
像是不明白一个出身士族娇艳高贵的少女,背地里怎么能干出那么残忍阴毒的事!
沈银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站在宁静圣洁的雪光里,这一刹那,脸上的无悲无喜像是审判恶民的观音。
她轻言细语:“嬷嬷你瞧,你都快要死了,沈云兮却仍然不曾派大夫过来为你看诊。你把沈云兮当成亲女儿疼爱,可是在人家眼里,你只不过是个命如草芥的贱婢。为了沈云兮这种人,嬷嬷冲锋陷阵做尽恶事,到头来不仅连亲闺女和夫君都没保住,甚至还搭上了自己的尊严和性命。值得吗?”
张嬷嬷干枯如树皮的双手死死攥紧。
她喉咙滚动,不知是在憎恨沈银翎还是憎恨沈云兮,也不知是在悔恨当年不顾亲闺女还是在悔恨害死了程蕙,那张苍老狰狞的脸上悄然淌落两行老泪,只张着满是血水的嘴,不停咿咿呀呀。
沈银翎眼神渐冷,像是失去了和她玩耍的兴致。
她幽幽道:“到了黄泉地府,嬷嬷记得向我娘亲磕头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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