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赤子(七中)
无论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两人的计策是被现实所迫,还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刻意而为,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确实刺在游击队的要害处,刚刚从去年冬天的打击中缓过一口气來的黑石游击队,眼下根本沒有跟同等规模小鬼子硬碰硬的能力,而游击队后勤补给,也根本支撑不起一场中等烈度正面对决。
从某种程度上说,能不能在防御战中顶住同等规模的日寇,是游击区向抗日根据地演变进化的过程中,一道绕不开的坎儿,八年抗日战争中,有无数支游击队伍,前仆后继地跌倒于这条看不见的沟壑前,鲜血染红了如画山河。
受当年的通讯条件所限,无论经验丰富的红胡子还是头脑敏锐的张松龄,都不知道在中原地区,已经有很多支游击队因为发展势头过猛,遭受了类似的挫折,他们也无法及时地从同行们的挫折中汲取对自己有用经验和教训,避免灾难的发生,他们甚至当时的国内战争形势都了解很少,也无法提前做出任何准备,所以当考验突然來临时,除了义无反顾地迎上去之外,他们沒有任何其他选择。
‘如果我当年不那么着急给游击队开辟财源就好了,哪怕把几次交易会的动静弄得不那么大,也不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望着水面比当年缩小了足足五分之四的月牙湖,张松龄的目光久久不能移开,当年那场挫折,对黑石游击队的打击太沉重了,沉重到六十多年后,作为亲历者的他还常常从噩梦中被惊醒,然而所有过去的事情都已经成为过去,结果令人痛苦也好,让人无法接受也罢,都无法改变,更不可能让时光逆转,重头再來。
陪着自家祖父故地重游的张约翰对祖父讲述的那些故事非常感兴趣,然而自幼看着好莱坞大片和美国肥皂剧长大的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游击队为什么在明知道实力与敌人相差悬殊的情况下,居然还按照小鬼子预先估测好的步骤走,“你们当时如果丢下商贩们独自撤退,后果会怎么样,日本鬼子,我是说当年的日本军队,真的会肆无忌惮地向百姓们开枪么,,他们难道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当时的国际舆论。”
“千万不要以人类的行为來推测当年的日本鬼子。”对于自家这个已经接近于香蕉人的孙儿,张松龄的心里总是不愿苛责,虽然时候,他的心情非常无奈,“哪怕是现在,侵略者在屠杀起当地百姓时,也很少有什么顾忌,就像美国军队在伊拉克,虽然打着解放当地人的旗号,事实上,死在他们手里的伊拉克人,不比死在萨达姆手中的少!”
受到回忆的影响,这话说得稍微有点儿深,甚至有点儿与张约翰的认知相悖,在后者眼里,看到更多的是伊拉克重建后多么民主繁荣,南联盟的独裁者被审判时,全世界的媒体多么的欢欣鼓舞。
当然,也有记者揭露,说美国大兵在伊拉克滥杀无辜,然而这些报道永远上不了头条,也不会引起过多重视,只有在证明舆论监督的公正性和必要性时,才会被刻意拎出,当作一个证据,张约翰就是思维就深受影响,听祖父说得义愤填膺,红着脸,喃喃地辩解:“那,那都是您的想象,的确有几次屠杀,但被记者揭露后,凶手已经被押回国内审判了,军方也保证过,将尽量避免类似事件的发生。”
“真的只有几次么,那些沒被揭露出來的呢。”张松龄摇摇头,大声冷笑,受个人经历影响,他对一切侵略行为都沒有好感,无论其打的旗号是驱逐独裁者,还是建立大东亚共荣,“被报纸揭露出來的罪行,永远都是冰山一角,更多的罪行,要么被侵略者刻意遮掩起來了,要么被媒体刻意忽略掉了,反正除了被征服者自己,别人谁也不会在乎他们所承受的痛苦。”
张约翰无言以对了,他的认识世界,与祖父相差太大,对六十多年前那场战争,了解也着实有限,在他接触到有限几部的中国拍的抗日战争电影中,挖掘侵略者人性一面的作品也是“新锐”导演们的偏爱,至于倒在鬼子屠刀下的那些中国百姓,反正吸引不了多少眼球,又不是导演和编剧的亲戚,冷艳高贵的新锐导演和编剧们,实在沒兴趣在他们身上浪费宝贵的胶卷。
“现在的日本人变成了什么模样,爷爷我不清楚。”看出自己孙儿眼里闪烁的迷茫,张松龄轻轻叹了口气,耐心地补充,“我只清楚当年的日本鬼子,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禽兽,甚至连禽兽都不如。”
“您是说,如果你们不挡在日军,日本鬼子面前的话,他们就会把商贩们全部杀光,。”张约翰还是不太敢相信爷爷做出的判断,但是听到老人呼吸已经变得非常粗重,他决定忽略自己先前提出的假设,直接进入下一个话題,“那你们挡了多久,最后商贩们都安全撤离了么。”
“沒挡住太长时间,但是小鬼子的此战目标是彻底消灭我们,所以,只要我们还沒死光,小鬼子就顾不上去追赶别人。”张松龄又叹了口气,目光与灵魂穿过湖面上的薄雾,重新回到了六十年前的夏日,那天经历,是他生命中最深刻的记忆之一,丝毫不亚于葫芦屿的清晨和娘子关的黄昏,即便将來走到人生的尽头,化成一缕青烟与一坛子灰,那些记忆也不会消失,梦也看见,醒也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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