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早春(八上)
这辈子从沒有任何时候,张寿龄的思维像现在这般混乱过,一会儿想着弟弟用性命换來的中校不能轻易丢下,一会儿又害怕弟弟真的得罪国民党的某个上层人物,稀里糊涂遭到报复,一会儿想着把弟弟带回某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藏起來平平安安渡过此生,一会儿又唯恐耽误了弟弟的前程,而烤全羊和炖鱼的香味儿,又打着滚儿不停地往他鼻孔里头钻,让他的注意力在现实与想象之间不断往來飘移,片刻也难以集中。
“不管怎样,都得先带着他离开这儿。”当透明的油脂开始顺着羊背往炭火上滴的时候,张寿龄终于咬牙切齿地下定了决心,“一个连军饷都得靠做买卖來赚的地方,能有什么前途,,不行,拼着事后被老三恨一辈子,等那个红胡子來了之后,我也得当面跟他说清楚,我们家小三子的还沒成年,事情不能由他自己做主,我这个当哥哥的,奉了父命必须带他回家。”
作为很早就站出來帮父亲支撑门户的当家长兄,张寿龄心里头非常清楚弟弟一条路走到黑的倔强脾气,所以也不想再过多跟张松龄废话,准备直接找喇嘛沟游击队的最高长官红胡子,把自己的态度跟对方挑明,“哪怕是他不愿意放小三子离开,只要我们两个闹僵了吵起來,老三也沒有帮着外人说话的道理,如果红胡子再犯浑打我两拳,老三即便不想离开,也不得不跟着我走了。”
想到这儿,他嘴角慢慢涌上了一抹冷笑,抓起放在沙滩上的调料包,开始主动帮弟弟往肉上撒辣椒粉,红红的辣椒粉被炭火一撩,立刻滋滋啦啦地冒起了一股青烟,和空气里的肉香混子一起,愈发勾得人馋涎欲滴。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赵天龙从鱼锅旁一跃而起,抽出匕首,迅速在羊背上划了一条口子,一边检视里边的肉质,一边抽动鼻子说道:“已经好了,就是稍微瘦了些,沒办法,春天的羊,沒膘,胖子,你把我刚才洗干净石头片子端过來,咱们两个准备切肉,我估摸着,红队他们也该到了。”
“嗯,王府到这边沒多远,估计着快了。”张松龄站起身,一边答应着一边举头四下张望。
话音未落,果然有几匹骏马向这边疾驰而來,跑在最前方的一匹大黑马上,有个干瘦干瘦的小老头朝着张松龄用力挥手,“小胖子,听说你大哥來找你了,,酒买够了么,要不要我再去拎两坛子过來。”
“够了,够了。”张松龄非常熟悉地冲对方摆手,“酒早就买下了,肉也烤好了,就等着您來吃了。”
“等什么等啊,烤好了你们就先吃着,给我留根骨头就行。”老人以与年龄极不相称地利落身手跳下马背,大步流星向炭火旁走,一边走,一边热情地向张寿龄伸出双手,“这位就是张队长的哥哥吧,欢迎,欢迎,。”
“哥,这就是我们王队长,大队长王洪,红胡子,王队长,这是我哥。”张松龄赶紧扯了自家哥哥一把,迅速替双方介绍。
“打扰了,打扰了。”不用自家弟弟介绍,张寿龄也知道來人必是大名鼎鼎的红胡子,大步迎上前,跟对方四手相握。
很瘦,手上的力气也非常一般,如果事先沒有任何思想准备的话,张寿龄很难将眼前这个干瘦干瘦的小糟老头,跟传说中那个跺一下脚能让半边草原地震的红胡子联系到一起,这让他对成功将弟弟从草原上带走的事情,更多了几分信心,暗自对自己说道:“等喝完了第一碗酒,我就当众跟他提这件事,看他能拿出什么理由來搪塞我。”
“不像,不像,一点儿都不像。”红胡子哪能猜到张寿龄心里头的弯弯绕,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一边笑呵呵地摇头,“怪不得小郑他们差点把你给当奸细抓起來,实话实说,你和小胖子两个长得可真不太一样,不仔细看,一点儿都看不出是亲哥俩來。”
“可不是么,大哥长得白白净净,小胖子却黑得就像被烟熏出來的一般。”跟在红胡子身后另外两名游击队员也笑着摇头。
他们不提,张寿龄自己还真沒太留意,回头再度仔细打量自家弟弟,果然感觉张松龄长得跟离家前的模样差距太大了些,非但肤色黑得有些出奇,眉眼中也透出一股豪侠之气,肩膀比自己足足宽半尺,个头也比自己高出了三寸有余,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反而显得文弱白净,好像个两耳不闻天下事的读书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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