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淡然态度,让小王爷白音的心情再度跌落到了谷底,在出发之前和前來的路上,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如何像一千七百多年前的汉寿亭侯关羽关云长那样,只带了一个周仓就单刀赴会,凭着过人的胆气和赫赫威名,镇住游击队长王胡子等人,让他们明白自己小王爷白音,也绝非一个等闲之辈,有足够的资格,跟他红胡子一道问鼎逐鹿,至少,不输于已经成了晋绥军营长的周黑碳,尽管后者是在为国民政府效力,而他自己则暂时蛰伏在日本人的羽翼之下。
令小王爷白音万万沒想到的是,人家红胡子根本沒把他当成重点防范对象,几乎敞开了大门,任他來去自由,甚至连红胡子麾下的一名小头目,都沒丝毫沒感觉到他的威慑力,虽然后者曾经例行公事地收走了他和身边侍卫的配枪。
正闷闷地想着,前方忽然传來一阵喧闹之声,抬头一看,集市的入口已经到了,很多闻讯赶來做生意的行脚商人正闹哄哄地排在由两根临时竖起來的木头杆子充当的集市大门前,等候负责接待的市场管理人员安排摊位,而集市的里边,则是两排一眼望不到头帐篷,每座帐篷前都支着一个简陋的木头柜台,已经租到的摊位的商贩,把各自带來的货物堆在柜台上,扯开了嗓子大声吆喝,“來看看啊,來看看啊,正宗的洞庄花砖,生津止渴,清热解毒”
“湖南八子,如假包换的湖南八子,买一斤送半两,送完为止,晚了可就捞不到了,送完为止,晚了就沒有了。”(注1)
“鲁南大布,鲁南大布,结实抗造,清凉顺滑啊。”(注2)
“灯油,香烟、西洋钉子、东洋仁丹,全是从天津卫洋租界淘弄來的,物美价廉,物美价廉。”
与外來行商相比,本地的小贩子们的气势明显就弱得多,所出售的物品无非是毛皮、草药、毡子以及鹿茸、黄玉之类,并且都是沒经过精细加工的原始状态物品,无论外观还是价格都和外來货差了好大一截。
“我还以为能折腾出什么花样來呢,不过是小打小闹,跟以往的乡下集市沒什么差别。”小王爷白音皱了下眉头,心中暗自鄙夷。
他这个代理县长只是日本人沒有选择的情况临时推出來的傀儡,既指挥不动黑石寨里头的日本鬼子和伪满洲国仆从,也沒资格染指城里的各项收入,所以对行商们进不进黑石寨内做生意,也就抱上了无所谓的态度,反正只要红胡子沒限制货物流通的方向,他和他旗下的牧民们,就能从月牙湖畔的集市上购买生活必须物资,并且价格或许还比到城里买更实惠些,毕竟红胡子这边只收一成半的税,远远低于城里,更不会巧立名目对商贩们敲诈勒索,增加他们的交易成本。
他之所以对集市内部的详情感兴趣,是想估算一下游击队能从这个集市上得到多少收益,眼下斯琴这个站在游击队背后的最大金主去了重庆,乌旗叶特右旗的牧民们也在去年的战争中蒙受了不小的损失,能让游击队继续生存下去的,只剩下了集市上税收,如果这个集市开得非常兴旺,则意味着游击队有了发展壮大的本钱,可照眼下这个样子么,红胡子能到手的资金顶多也就是跟往年黑石寨内一个月的商税持平,甚至在扣除成本后,还达不到同样的数额,实在有些白费心机。
带着几分鸡蛋里挑骨头的心态,他继续信步往市场里边逛,越逛,越坚信红胡子这回很可能是在赔本做吆喝,直到走到市场深处,已经沒多少客人问津的偏僻摊位,才有了一个比较意外的发现,有名商队头领打扮的外來老客,将手指笼在袖子里,正在跟一名又黑又壮的胖子讨价还价,双方显然在价格方面谈得不太愉快,各自将眼睛瞪的滚圆,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上滚滚而出。
“姓张的居然还会做生意,。”对于那个多次走进自己梦境的黑胖子张松龄,白音心里印象极深,快步靠拢过去,试图看一眼双方正在交易什么。
谁料那名口里來的老客听见了他的脚步声,立刻警觉地扭过了头,旋即把左手压在了正在跟张松龄进行袖中勾搭的右手上,大声说道:“成交,就这个价,你手中的现货,只要能保证成色跟先前看到的一样,有多少我吃下多少。”
“徐老板真是个爽快人。”张松龄抬头看了正在伸着脖子向自己靠近的白音一眼,脸色微微一愣,随即又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商业伙伴身上,“货物都在我身后的这几座帐篷里,你可以自己挨个袋子检验,回去后如果销路好的话,下次再來,我就给您打九五折,如果能把我需要的货物带來,我再多给您打一折,八五。”
“为人不能失言。”仿佛唯恐张松龄反悔一般,徐老板立刻敲砖钉脚。
“吐口吐沫砸个坑,我家四口人,说出的话不能吞回去。”张松龄又笑了笑,熟练地以买卖人家切口回应,(注3)
注1:洞庄花砖、湖南八子,都是砖茶中品色比较高的上品,商贩们通常把其他地方产的砖茶,也冒称这两种货物,以示自己的货物上档次。
注2:鲁南大布,鲁绸,因为比苏绸厚而价格稍低,但相对比较耐磨,在草原牧民眼里,反而成了比苏绸更受欢迎奢侈品。
注3:为人不能失言,人字和言字放在一起是信字,吐口吐沫砸个坑,我家四口人,谜底也是信字,这两句都是旧时小商贩常用切口,通常用在协议答成时作为誓约重申。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