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我一见到小兄弟就感到亲切,原來是同行。”阎老板的眉头轻轻跳了跳,迅速放弃继续刨问张松龄的跟脚。
“可不是么,我一见到您老这身打扮,就觉得眼熟。”张松龄也悄悄收回触角,笑着敷衍。
他以前其实压根儿就沒听说过什么安恒盐帮,但是对蒙古草原上的湖盐买卖却一点儿都不陌生,据经常出塞的父亲和哥哥讲,草原深处在一个叫坝上的地方有处大盐湖,湖水到了晚间,就自动结出雪花一样洁白的盐块來,天气越冷,盐的质地越单纯,所以做湖盐买卖的商贩,向來都是赶在快入秋时才带着一车车货物向草原进发,沿途将货物卖给塞外的汉人城镇和蒙古部落,到达湖边前恰好货物抛售完毕,只剩下空车,然后将空车装满湖面上凝结出的盐块,赶在第一场雪落下之前迅速南返。
由于湖盐的味道和卖相都略强于海盐,而从湖面上凿盐又不需要支付任何成本,所以湖盐买卖的利润极其丰厚,基本上一车货物倒腾出手,一车盐倒腾回來,就足够参与者花上好几年,但巨大的利润,往往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做走私湖盐生意者不但要面对草原上随时都会降下,足以将行走中的马匹直接冻僵的暴风雪,还要应付沿途的各路马贼、王爷私兵和官府税吏、税警,久而久之,跑单帮的私盐贩子和小规模的临时队伍,就都被淘汰出局,剩下的寥寥几支则都是本钱足、靠山硬、刀子也绝对够锋利的大字号,轻易沒人敢于出头招惹。
换一种通俗的说法,所谓安恒盐帮,其实就是一支有深厚背景的武装走私团伙,专门从事将草原湖盐走私进关内,顺路再倒腾一些寻常商贩不敢染指的贵重物资进入草原的买卖,与其他绿林豪杰不同的是,盐帮不会主动攻击途中遇到的任何人,也不会仰仗着手中的武力进行抢掠,但如果有人敢主动上门寻衅,盐帮也绝对不会退缩忍让,宁可冒着全军覆沒的危险,也要跟寻衅者拼个两败俱伤。
所以草原马贼出动“做生意”时,遇上成规模的盐帮通常都会主动绕路,以免一脚踢到铁板上,捞不到任何便宜反而伤筋动骨,而盐帮即便规模再大,也不会主动去撩拨马贼,以防引发所有整个草原绿林道的同仇敌忾之心,最后落个人财两空。
倒是那些夏天时就进入草原做生意的小行脚商贩,最希望南返时能碰到一支盐帮,死皮赖脸地跟在队伍后边蒙混过关,通常盐帮发现小贩子们的取巧行为,也不会强行将其驱逐,反正敢在草原上拖延到秋末才往南返的小贩子每年也沒几个,就算顺手做了件善事,给自己和家人都积了一份阴德。
不过今天,安恒盐帮的行为显然不符合传说中的行规,它居然在阎老板的带领下,与喇嘛沟游击队联手击溃了应日本鬼子招募而來的各路马贼,无疑,这种行为破坏了整个走私湖盐行当与所有草原马贼之间的默契,一旦此事被有心人利用,恐怕今后安恒盐帮再也不可能象以前那样大摇大摆地往返草原,甚至很有可能被各地的马贼视为头号攻击目标,彻底失去进入草原的资格。
“红胡子怎么到哪都有朋友,并且个个都是可以替他拼命的交情,。”偷偷扫了一眼游击队长王洪,张松龄在心中悄悄嘀咕,先前听红胡子说喇嘛沟游击队请到了外援,他并沒有感到意外,毕竟八路军不可能只派一支人马向草原渗透,友军情况危险,其他兄弟部队赶过來帮忙,乃是份内之事,根本用不着大惊小怪。
然而他却无论如何都沒想到,游击队外援居然是一伙恰巧经过此地的盐枭,更沒想到的是,这伙盐枭为了帮红胡子,竟然连自家今后的生意都不顾,宁愿放弃一条商路和每年入账数千块的巨大财源。
“这是我们安恒盐业最后一次來草原上。”仿佛猜到了张松龄在想什么,阎老板转过头,很平静地跟红胡子告别,“大股东钱赚够了,不想让伙计们再冒被冻死在路上风险,所以今后老哥你再遇上什么事情,我即便想帮忙,也不可能赶得这么巧了,老哥你好自为之,有空记得给我托人给我捎信儿,兄弟我会一直惦记着你,如果日子实在艰难,就夺路杀回南边去找我,兄弟我只要有一口饭吃,也不会让你老哥的人饿到。”
“那我可就记下了。”红胡子依旧是一幅江湖大豪模样,对什么事情都看得云淡风轻,“兄弟你走好,有机会记得常來我这边看看。”
“有机会一定会來。”阎老板笑呵呵地拱手,旋即一转身,冲着所有穿对襟灰布大褂的人喊道:“歇够了沒有,歇够了就上马,把今天的缴获都给我王哥留下,咱们到小柳树那儿取了大车,回家。”
“是。”对襟大褂们齐声答应,放下刚刚从日本人身上搜出來的战利品,飞身跳上坐骑,须臾间,一缕烟尘便从张松龄眼前涌起,滚滚远去,滚滚掠过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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