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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合谋(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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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合谋

皇上最近有点狂躁啊。

这几天,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只要是见过纪无咎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印象。他的脸拉得老长,脸上阴云密布,隐忍着怒气,像是一座随时可能要爆发的移动火山。乾清宫的人现在连走路都轻手轻脚的,生怕弄出点声响,惹陛下一个不高兴,那可就有乐子了。

所以这几天乾清宫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们安静如猫,跟飘在地面上似的。生人乍进,扑面而来的是一种鬼气森森的气息,让人心里甚是不安。

方秀清从乾清宫出来时,发现自己没带手帕。他抬起一品仙鹤官服的袖子,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这乾清宫是皇上的起卧之所,寻常外臣是没资格擅入的,但方秀清作为内阁重臣、国之肱股,偶尔会被皇帝陛下在此处召见,以示亲厚之意。其实这俩家伙凑一块儿时多半是研究怎么修理叶修名的,这次也不例外。不过让方秀清意外的是,皇上这几天出手很豪迈,以雷霆手段收拾了几个叶党,该敲打敲打,该调职调职,还顺便把兵部划拉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这样六部里叶修名完全掌握的只有三个,他也就有了跟叶修名分庭抗礼的资本。

只不过叶修名在都察院里头颇有威望,这次纪无咎大刀阔斧一折腾,又被言官们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是言官又打不得,你打得越疼,他越享受,回头还会撩开自己屁股上的伤痕跟老婆炫耀:瞧瞧,皇上打的!这是咱为国为民死谏的光荣证据!

纪无咎觉得这帮言官不只是死谏,而且死贱,死贱死贱的!

这要是放平时,他也就忍了,反正也忍了这么多年,当皇帝的苦处又不止这一件。可是这次,他心情不好。本来肚子里就憋了一簇邪火儿不知道怎么发泄,正巧,有人上赶着往他枪尖儿上撞,真是……太好了!

言官不是不能打吗?那他爹总能打吧?他儿子总能打吧?他哥哥弟弟叔叔伯伯族亲朋友……能打吧?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官场上混的,没几个人的屁股能干净得光可鉴人,罪名真是太好找了。而且纪无咎挑人的时候只挑那些身体倍儿棒打不出后遗症的,打也只打二十板子意思意思,够他们回家哭就行。

于是言官们的嚣张气焰终于被皇帝以这种离奇的方式浇灭了。

叶修名被这招漂亮又窝心的围魏救赵气得不轻,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口里不停地骂着“小浑蛋!”。叶康乐在门外听得心惊胆战,吩咐人在四周清场严守,这种话要是被皇帝听到,真是够抄家的。好在叶修名还没气糊涂,自己心里头知道小浑蛋到底是谁就行了,不必宣之于口。如果有人揪这个错,反正他们家孙子多,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小浑蛋。

平心而论,方秀清其实有点佩服纪无咎。他自问如果是纪无咎,面对这么多人的围堵,未必能想出这么个又阴险又婉转而且能合理控制伤害的方法,来报复和脱身。方秀清一直是看好这位皇帝的,要不然也不会早早地站在他身边,和叶修名明面上对着干。只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这些天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看谁都像索债的苦主。到底是年轻一些,城府不到家啊。

其实吧,说句公道话,“城府”是无辜的。在床上被女人以那种方式鄙视,这种事情怕也只有太监能够泰然处之。

方秀清擦完汗,看向一旁专程送他出来的冯有德,笑道:“冯公公日日为皇上鞍前马后地操持,这份劳苦可真让老夫汗颜。”

冯有德笑道:“先生说话太客气。伺候好皇上是咱们的本分,哪敢说什么劳苦。”

方秀清又跟他客气了几句,便问道:“冯公公,皇上近日龙体可还康健?”

“方大人如此挂念皇上,真是忠心可鉴,”冯有德笑道,“您放心吧,太医说皇上身体很好,只是心情不太好,心中郁结。”

“不知皇上因何事心中郁结?”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冬至日那天深夜,皇上从坤宁宫出来后便是如此了。”

方秀清一听就懂了。大家都是聪明人,用不着把话说得太明显。他左右看了看,笑问道:“那么小女在宫中没闯什么祸事吧?”

“方大人这是哪里话。贤妃娘娘可是陛下的心头宝,前些日子执掌六宫,贤淑有方,深得人心。”

方秀清便不再多问,笑着拜别了冯有德。

目送着方秀清离开,冯有德一转身,看到乾清宫里一个叫于吉的司设太监,正躲在墙后头往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

冯有德训斥道:“你怎么不在宫中听候吩咐,在这里躲躲藏藏地做什么?要是撞在陛下眼睛里头,你不要命了?”

于吉凑上前来,赔笑道:“冯公公,我今日不当值……皇上这几天脸色可不大好,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有德用拂尘抵着于吉的额头:“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做事,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

于吉四顾无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不是我多嘴,公公您难道……就没往那方面想一想?”

“你到底想说什么?”

“皇上可是好几天没临幸妃子了。”

冯有德心里一咯噔,难道皇上又虚了,还得再补补?可是年纪轻轻地总往那方面进补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公公,您不明白。这女人,就像是菜,吃多了珍馐玉馔,也该换换口味。”

“换什么口味?”

“野味。”

冯有德突然明白于吉是什么意思,抡起拂尘照着他的脑袋一顿暴打:“我打你个口没遮拦的小畜生,这种话你也敢乱说!你这个……阎王奶奶怀孕,一肚子鬼!皇上知道了不砍了你的脑袋!”

于吉捂着脑袋生挨着:“哎哟哟,我错了!冯公公,冯师傅,冯大爷爷……我真的错了!”

冯有德最后一脚把他踢开:“滚吧!”

于吉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留下冯有德站在原地,一脸的高深莫测。

纪无咎坐在亭中,弹着一把古琴。叮叮当当的琴声十分悦耳,但其中似乎蕴含着那么一股……呃,杀意?

许才人正在阶下翩然起舞。她穿着一身绿色的裙子,衣料柔软,衣带飘飞,在万物岑寂的冬天里显得生机盎然。

纪无咎仿若没看到许才人一般。他双眼放空,手指拨弄琴弦的速度加快,琴声陡然如骤雨倾天泼下,又如千军万马奔腾厮杀。许才人脚步渐渐凌乱,终于力不能及,一个不稳,倒在地上。

琴声戛然而止。

纪无咎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叶蓁蓁,手指不由得紧按琴弦,被那绷紧的细弦压迫,指肚如刀割一般生疼。

他心情不佳,殊不知,叶蓁蓁心里头也憋着火。在她看来,和男子行那种事会恶心呕吐大概是一种怪病,纪无咎就是这种怪病的引发者和见证者。因此,他只要一出现,就相当于在提醒她:你有病!

她怎能不恼火。

许才人被一旁的宫人扶起来。她看着纪无咎,嘴一撇,娇声道:“表哥,你方才弹得太快。”

纪无咎起身走下台阶,一手扶着许才人:“没事吧?”虽然对她说话,目光却游向叶蓁蓁,待看到叶蓁蓁面色不善时,他干脆揽着许才人的肩膀,让她轻轻靠在他怀中。

许才人面色通红,羞答答地抬头看了纪无咎一眼。

叶蓁蓁看着这对儿狗男女,心下盘算着。她没办法欺负纪无咎,那就只好欺负一下纪无咎的亲表妹了……

而且这个许才人她其实早就想敲打敲打了。此人虽只是个六品才人,却仗着自己是太后的母族,还和纪无咎青梅竹马,所以很不安分。她和太后串通在一起做了不少小动作,当本宫看不出来吗,本宫那么聪明绝顶!

“表哥,我们走吧。”许才人说道。

“见了本宫不用行礼和下跪吗,表妹?”叶蓁蓁边说着,边走到他们面前。

许才人偷偷看了纪无咎一眼,后者放开她,说道:“皇后说得对,礼不可废。”

许才人其实不算嚣张跋扈,她现在也没有恃宠而骄的资本,说实话纪无咎能正眼瞧她一眼她就很激动了,所以这会儿乖乖地跪下给叶蓁蓁行了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叶蓁蓁没让她起身,低头看着她,笑道:“你既然叫皇上表哥,不如称呼本宫为表嫂可好?”

许才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难堪。叫纪无咎表哥还带着那么点亲昵和暧昧,倘若再呼叶蓁蓁为表嫂,岂不是认定了她和纪无咎只是兄妹之谊?

“臣妾不敢。”

“不敢吗?我看你叫表哥叫得挺带劲的,有何不敢?”

许才人沉默了一小会儿,见纪无咎没打算为她解围,只好说道:“臣妾知错。”

“知错就好。倘若宫中个个都像你这般没大没小、没上没下,那岂不是要乱了套。你和皇上感情敦厚,本宫本不想罚你,只是今日若不罚你,往后人人都学起你来……”

“臣妾甘愿领罚。”

“既如此,去坤宁门外跪两个时辰吧。”

出了坤宁门就是御花园,这里是皇宫之中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之一,许才人这么一跪就出名了,认识的不认识的这下全认识她了。

冬天的青石地面又冷又硬,许才人虽身上披了厚厚的披风,却依然冻得瑟瑟发抖。她的脸冻得惨白,唯独一双眼睛灼灼有神,透过坤宁门,死死地盯着坤宁宫的正殿。

叶蓁蓁在一旁看着,转头问身边的纪无咎:“你不心疼?”

“朕为何心疼?”

忘了,你是没有心的。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像是共同想起什么,各自脸一黑,偏过头去不再看对方。

哼!

自从被罚在坤宁门前下跪,许才人便受了风寒,将养了好几日才好一些,人也憔悴了许多。她再次见到叶蓁蓁时,态度愈发恭敬,一点心怀怨恨的表现都没有。

这让不少想看热闹的人都有些失望。也对,许才人虽然后台大,但品级太低,无论如何现在是不能和叶蓁蓁对阵的。

最气不过的人是太后。在她看来,叶蓁蓁罚许才人,那简直就是直接往她这个太后的脸上扇耳光。最可气的是,纪无咎竟然也不站出来给许才人撑撑腰,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太后仔细回忆了一番近些天纪无咎的精神状态,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她发现自己是越来越不了解这个儿子了。

这也是情有可原的。纪无咎自八岁被册封太子之后就被赶进了太子东宫居住。因为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储君并且没有候选人,上至父母亲下至朝廷百官,甚至连平头老百姓都对他寄予厚望。所以这厮每天累得跟狗一样,和亲妈见面的时间可以想见有多短,自然也就比寻常母子疏离。

太后心里很不踏实。

她认为许才人和贤妃都是可以栽培的,现在要紧的是把叶蓁蓁拉下马。只不过许才人和贤妃都没有按照她的期望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而是互相之间淡淡的很是客气,却也绝对不打算走得太近。

所以这个统一战线刚搭在一块儿就出现了裂痕。

贤妃自不消说,不愿意再和许才人拉扯上,触霉头;许才人也觉得贤妃心眼儿太多,不愿意和这样的人过多来往。事实上,自入宫以来,她冷眼旁观这宫里头的女人们,观察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把好刀。

“丽妃这样地位又高又得宠爱性子又直脑子又笨的女人,当然是把好刀。”坤宁宫中,叶蓁蓁鼓捣着一个拳头大的小木盒子,低头说道。

小盒子是个机关盒,叶蓁蓁前儿才得的,爱不释手。一旁的素月听到她的话,皱起了眉:“娘娘您是说……丽妃会和许才人联手?”

“八成是吧。她们俩都跟我有仇,一个地位高一个心眼儿坏,凑一起正好珠联璧合、狼狈为奸。”

“那娘娘我们怎么办?”素风有些着急。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皇上不偏帮着她们,区区两个女人本宫还是不放在眼里的。”怕就怕一出了事儿纪无咎又过来插一脚,而且现在她和他的关系很不好。叶蓁蓁想到这里,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提到皇上,素月的眉毛皱得更紧了:“娘娘,皇上好几天没踏足坤宁宫了。”往常时候虽不怎么留宿,却也隔一两天就来坤宁宫转一圈,现在可好……

“不来更好,本宫乐得清静。”

素风突然压低声音:“娘娘,奴婢听乾清宫的于吉说,皇上今天出宫了,而且是去了一个很不寻常的地方,闹得神神秘秘的。您说,皇上会去哪儿呢?”

叶蓁蓁停下手,抬头看素风:“皇上去哪里于吉怎么会知道?即便知道,这种话也不能随便对别人说。我看那个于吉本来就心术不正,你以后少和他来往。”

素风点头应了,心里却依然十分好奇。皇上到底去哪儿了呢?于风口中的所谓“销魂窟”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京城的花街柳巷里,一个没胡子的中年人正站在一座花楼前感慨。

人生无常啊世事难料……冯有德看着眼前的翠芳楼,心中滋味颇有些复杂。他也活了这几十年,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来逛青楼。

当然,是陪着皇帝陛下。

前儿他犹豫来犹豫去,终于抱着复杂的心情把于吉的主意含蓄地跟纪无咎提了提,没想到纪无咎略一思索就答应了。

对于皇帝来说,在烟花之地溜达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纪无咎连暗卫都没让跟着,只带了冯有德一个人。但对暗卫来说,无论如何皇上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甚至比圣旨都重要。所以他们还是偷偷跟了过来。暗卫暗卫,最擅长的就是躲在人群中不被发现,纪无咎又满腹心事,自然也没察觉到他们。

所以现在,一个皇帝加一个太监,站在了翠芳楼前。

纪无咎人生经验并不丰富,青楼也是第一次来。他倒不至于跑到这种地方寻欢作乐,只是……有些话不能对后宫中的女人说,势必要来此处问一问。

他板着脸走进翠芳楼,刚一入大堂,便被一群女人包围上来,又是扯胳膊又是拍肩膀,有几个大胆一点的甚至在他胸前乱摸。冯有德连忙把这些女人往一旁拉,然而拉开了这个拉不开那个,纪无咎仿佛有巨大的吸力一般,牢牢地把这些女人吸在身上。

倒不是说青楼女子有多饥渴,只是纪无咎长得太过扎眼,而且这通身的气派十分吸引人,莫说他嫖她们了,就算是让她们倒找钱给他嫖,估计也是十分乐意的。

这么多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气叠加起来,浓烈得有些刺鼻。纪无咎从最初的震惊和窘迫中反应过来,三两下把那些女子团在一起推得远远的。

女子们连着趔趄了几步,娇呼连连。

老鸨谄笑着迎上来:“这位公子,看来这些庸脂俗粉是没入您的眼,不知道您想要个什么样的姑娘来陪一陪?”

冯有德说道:“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叫来便是。”

“可真是巧了,今儿我们翠芳楼的花魁柳月姑娘正好想找个知己入幕,公子您要不要来看看?”

纪无咎虽没逛过青楼,却也知道花魁应是最好的,因此点点头,由老鸨亲自引着去了后院一座绣楼前。楼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在等着传说中的花魁娘子。

原来这柳月姑娘本是翠芳楼一个清倌,色艺双绝,吸引了不少名流贵富往她身上使银子。只因老鸨逼她接客,便赌气说第一个郎君要自己选,对方出多少钱不论,但要她自己中意的。老鸨想着以后这姑娘给她带来的白花花的银子,便也由着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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