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如何说服桓氏出兵,王坦之也想的很清楚。司马曜的圣旨,自己的亲自前往,以及自己和桓氏的联姻关系。没错,他太原王氏不但和谢氏是姻亲,他的儿子王恺娶的也是桓温的女儿。只是在桓温篡夺之心甚炽之时,这层关系成为了累赘。王坦之甚至一度有让王恺将桓氏女驱逐的打算。
也幸亏王恺苦苦哀求,表示桓氏女和自己情谊甚笃,也生了几个子女,这件事才作罢。现在这反而成为了一件好事。
王坦之也想好了怎么劝说桓豁主动出兵的办法。光有将要亲政的皇帝的圣旨,光有自己亲自前往以及姻亲关系还是不够的。还要对桓氏有利才成。
王坦之会告诉桓豁,谢氏一家独大的局面已经形成,将会进一步压缩桓氏的生存空间。桓大司马之前所为已经让桓氏声望低落,谢氏崛起,未来局面会更艰难。此刻唯有和自己携手,就像当初王谢联手一样,方可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恩怨归恩怨,利益归利益。在家族利益面前,桓豁当会做出明智之选。
既然做出了决定,王坦之自然不会再有犹豫。这件事很快便会为谢安所知,自己要赶在他阻止之前行动。至于风寒侵袭,路途遥远,这些算得了什么?
王坦之和王恺一行于腊月十七出发,当日晚间在浦口渡登上一艘大船溯流而上。
然而,这本就不是适合长途旅行的时间,更何况大雪之后天气极寒,江上北风尤为猛烈,这简直是一场堪比地狱的旅程。
逆流而上,两天时间才到历阳,再两日才到芜湖。又三日才到浔阳。船上船夫实在撑不住了,希望能够歇息停靠。但王坦之不准,要求继续前行。
无奈之下,船只继续溯流而上,腊月二十九终于抵达武昌郡的夏口。距离荆州似乎不远了。
然而,二十九日午后,在连日的寒冷和疲惫之中,王坦之倒下了。大船上的环境是恶劣的,寒冷和潮湿令王坦之本就已经虚弱的身体根本难以忍受。他虽然岁数不大,但是毕竟是养尊处优之人,那里受过这样的罪。这一路以来都是靠着服用五石散,用药物激发的身体的燥热来来抵御严寒。腊月二十九日午后,王坦之服用了三倍的药量,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浑身赤红,并且开始呕血。
王恺惊惶不已,连忙命船只靠岸,将王坦之送上岸,在夏口进行医治。夏口虽是江上要塞,但良医是不足的。特别是针对五石散过量的治疗,恐怕只有大城池里才有专门的消解之药。毕竟能吃得起昂贵的五石散的人只有那些居住在繁华大城里的大族。
医者束手无策,只得给王坦之开了一些清热解毒的药物。但这种药物对五石散过量造成的身体的重金属中毒,肾脏和内脏的损伤完全没有效果。
王坦之知道自己恐怕挨不过去了。在夏口城的客栈里,王坦之向王恺口述了遗嘱,交代了后事。其中一条便是,要王恺无论如何去荆州,将自己最后写给桓豁的信以及司马曜的圣旨送达。
王恺的意思本是即刻赶回京城医治既,但王坦之知道自己撑不到了,喝令王恺遵从。王恺只得含泪答应。
次日清晨,当大晋上下开始庆贺新年之时,王坦之在客栈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撒手归西。年仅四十六岁。
王恺大哭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将王坦之的尸体停放在夏口一座庙宇之中,自己遵从父命前往荆州。
王坦之怕是到死也没想到,他会死在去荆州的路上。他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有算计到自己会死。
大晋失去桓温之后,大族的压力骤减,导致了内心的变化,心态的失衡。本来外部的压力依旧可以让他们团结,但是家族利益和个人的短视终究葬送了这一切。
王坦之犯下了这一生最大的一个错误。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掩盖王坦之在关键时候是大晋的中流砥柱的事实。当初正是他和谢安王彪之联手,阻止了桓温试图篡位的野心。
当年,在司马昱病床前亲手撕毁遗诏,怒斥司马昱:“晋室天下,乃宣帝元帝之天下,又怎由得陛下你独断独行!”的话震耳发聩,力挽狂澜的雄姿犹在。而今,却一念偏激,客死他乡,令人唏嘘。
时代的天幕上,又一颗灿烂的星辰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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