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丘失陷让牛存节遭受极大的打击,往昔争荣夸耀之心尽皆化为乌有,如果不是朱振拿他的亲兵性命说事,他说不定早已了结自己。
纵然活了下来,他这段时间也和行尸走肉无异,短短几天就头发花白,犹如青山落雪。
他是一个极其纯粹的人,或者说一心只求功利,当初庆聿恭给他发挥才能的舞台,所以他尽心竭力为景朝做事,但是西风原惨败和雍丘失陷让他失去所有雄心壮志,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故而当朱振再度出现之时,他的眼眶迅速泛红。
朱振坐在他对面,平静地说道:“这很重要吗?”
牛存节反问道:“你说呢?”
朱振沉吟片刻,道:“从一开始就是。”
牛存节默然。
良久之后,他自嘲笑道:“其实我原本对你有所猜疑,因为我还记得一件往事。”
“何事?”
“前年齐军初次北伐,是你向我提议,让李应成驻守新昌城,控扼南齐盘龙关的守军。雷泽平原之战,靖州飞羽营堂而皇之地从新昌城外掠过,然后出现在雷泽平原,变成压死景军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应成对此竟然毫无反应。事后他说自己不敢领兵出城,毕竟新昌是很重要的战略要冲,又说就算他出城也拦不住飞羽营。”
牛存节语调阴沉,继续说道:“如果他当时能够稍稍阻截飞羽营,雷泽平原之战胜负犹未可知。李应成毕竟没有明面上的错漏,我也只能免去他的军职,将他赶回河洛。从那个时候起,这件事就一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所以我很难对你完全放心。”
朱振登时了然。
那次他也是收到王初珑的密信,让李应成在关键时刻保守避战,从而促成齐军在雷泽平原歼灭景军主力。
想到这儿,他不禁略有些好奇地问道:“大将军为何又肯信任我?”
“大将军……呵呵。”
牛存节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幽幽道:“西风原之战,你表现得老实本分,没有任何不妥的举动。当时我在想,可能那件事只是一个误会,毕竟后来察事厅也没有查出李应成的问题。早知今日,我当时应该一刀杀了你。”
朱振并未动怒,从容地说道:“大将军,我辈行伍中人向来不惧生死,就算伱当时杀了我,我安排的人也会为大齐军队打开城门。”
“大齐?”
牛存节眯起双眼,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齐人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
朱振迎着他的逼视,摇摇头说道:“没有好处,只因我也是齐人。”
牛存节怔住。
朱振顺势反问道:“难道大将军是景廉人?”
牛存节下意识地反驳道:“这个并不重要。你可知道二十年前我家过得什么日子?昏君当道,民不聊生,几近卖儿鬻女方能存活!”
看着他愤怒的神情,朱振轻叹一声,缓缓道:“景朝治下又如何?大将军可知北地数十座被景廉人屠戮的城池?”
牛存节再度哑然。
良久之后,他语调低沉地问道:“我手上沾染很多齐军士卒的血。”
其实在朱振走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的意图,之所以先前一直不肯转入这个话题,无非是他知道自己就算能侥幸活着,也不可能像朱振一样摇身一变成为齐军的将领。
朱振道:“大将军,厉大都督既然没有杀你,就是准备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把握,你不止可以活下来,或许还能重新领兵。”
牛存节低下头,显然是陷入极其激烈的天人交战。
他沉声问道:“什么机会?”
朱振心中一松,温和地说道:“厉大都督笃定庆聿恭肯定有后手。从最开始他放任我军围困雍丘,到如今毫不犹豫地领兵反攻雍丘,这些看似唐突轻率的决定,背后必然有深层的缘由。简单来说,庆聿恭不可能没有在城内做安排,想必这就是他的底气。无论他要在雍丘城内做怎样的安排,都无法离开大将军的协助。”
他微微一顿,诚恳地说道:“只要大将军说出城内的秘密,厉大都督便会接纳你,而你就能成为大齐边军的一员。你不妨想一想,难道景军真的天下无敌?难道大齐边军真的赢不了他们?景军能给你的舞台,大齐一样可以给,最关键的是你现在还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呢?”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牛存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抬头看着朱振说道:“我要当面告诉厉大都督。”
朱振当即长身而起,一贯沉稳的他此刻也有些难掩激动,快速说道:“好,我马上去向大都督通传!”
小半个时辰之后,厉天润在一众精锐亲兵的簇拥中,走进这座外观很普通的宅子。
当此时,阳光明媚,光辉洒满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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