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进屋内,庆聿忠望四下看了一圈,然后走到桌旁斟满一杯热茶递到庆聿怀瑾手中。
“赵国已经大抵平定,只是陛下仍旧不放心,坚持让父王亲自坐镇,避免境内出现反复。我将手里的事情处置完毕之后,便带着五千骑南下。等赶到河洛城得知你已经来到战场,我便将谋良虎臭骂一顿,然后领着百余骑来到此处。”
庆聿忠望简略地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
庆聿怀瑾摇头道:“哥哥,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谋良虎将军无关,伱莫要责备他。”
“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让你亲身涉险。”
庆聿忠望神情严肃,一改平时在她面前的随和温厚,继而道:“父王在收到你们的军情奏报之后,察觉到这有可能是萧望之和厉天润联手钩织的阴谋,故而才让我领兵南下。这一仗输了便是输了,我们庆聿家并非输不起,但是不能因为输了就自暴自弃。怀瑾,你是个聪明的姑娘,理应明白这个道理。”
庆聿怀瑾当然明白,她也知道慈不掌兵的含义,这世上哪个名将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战争必然会死人,无论胜败。
“哥哥,我想明白了。”
她抬起头望着圆桌对面的男子,眼中涌起决然之色。
庆聿忠望微微皱眉道:“何意?”
庆聿怀瑾缓慢却坚定地说道:“从小到大,父王和哥哥都宠着我,连陛下也待我如己出,让我以为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做好。比如燕国这边的大局,父王本来交给谋良虎将军决断,是我固执地想要南下然后大肆揽权,美其名曰为庆聿家出力。又比如这次南齐挑起的战事,父王明明说过坚守不战,可我心里始终不服气,我不想一味地被动防守。”
庆聿忠望问道:“不服气是指南齐陆沉?”
庆聿怀瑾没有刻意否认,坦诚地点头道:“是。这两年我在他手里吃过很多次亏,我想正面赢他一次,所以在几位将军策划雷泽之战的时候,我明知道这里面有一定的风险却没有反对。但是事实证明,单论带兵打仗这件事,莫说和萧望之、厉天润相比,我确实远远不如半道出家的陆沉。”
庆聿忠望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他没有像拔里海那般迫不及待地劝慰她,也没有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之类的废话,他只是望着女子清冷的眉眼,缓缓道:“人各有所长,你在这方面不如他其实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回来之后我想了很多很多,陆沉经过这场胜利肯定会登上高位,从而成为萧望之和厉天润之后,南齐军方又一位实权派人物。往后我若想击败他,必须要攫取更多的军权,才有资格与他在战场上对弈,可是无论父王会不会这样纵容,我都不能这样偏执。”
庆聿怀瑾饮了一口热茶润润嗓子,继续说道:“这一仗告诉我自己,我并没有继承父王在军事上的才能,无论我有多恨陆沉,这辈子都很难在战场上击败他。若是我继续固执下去,将来肯定不止葬送两万将士,可能会伤及庆聿家乃至大景王朝的根基。”
庆聿忠望神情复杂,既有怜惜之意,也有欣慰之色。
人活于世,最难便是认清自己。
“其实你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差,单论军事上的能力,你只是缺乏实战的经验,这也是父王让你南下历练的原因。”庆聿忠望语调平和,坦然道:“南齐陆沉在这方面的确算得上天赋异禀,你有如此清晰的认知也不算晚。怀瑾,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庆聿恭的儿女不算少,但是真正有能力继承权柄的便只有这兄妹二人,如今庆聿怀瑾主动放弃军权,意味着庆聿忠望将来可以全盘接过庆聿恭的遗泽,故此他没有在这个较为敏感的话题上深入。
庆聿怀瑾沉默片刻之后说道:“我准备继续以前做的那些事,除了家中的人手之外,我要接掌察事厅的所有力量。”
“好。”
庆聿忠望微微颔首,又问道:“我记得你先前说过,在南齐京城和朝堂上皆有安排,不知现在进展如何?”
庆聿怀瑾想起前几天收到的密报,轻声说道:“李道彦没有上当,薛南亭依旧稳坐右相之位,不过我还有一项安排会紧接着发动。我本来想着送给陆沉一场惨败,然后南边掀起风浪,双管齐下彻底搅乱南齐边军的人心,如今却不好说了。”
庆聿忠望沉吟道:“我来之前父王交代过,接下来这半年依旧采取守势,等他腾出手来再收拾南边也来得及。怀瑾,我知道你从小便擅长谋局之道,希望你不要因为这场失利给自己施加太多压力,做你擅长的事情便好。”
庆聿怀瑾脸上终于多了几分血色,道:“多谢哥哥开解,我明白该怎么做。”
庆聿忠望微笑道:“你我兄妹之间不必客套。早些歇息,明天我让人送你回河洛,后面战场上的事情交给我便可。”
“嗯。”
庆聿怀瑾点头应下,忽地脑海中闪现一个名字,又提醒道:“哥哥,东北边宝台山里那支七星军不容小觑。”
庆聿忠望颔首道:“我不会忽视他们,但是你放心,这支七星军掀不起什么风浪。”
庆聿怀瑾松了口气,望着对面兄长关切的眼神,她终于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将庆聿忠望送走之后,她不由自主地抬头望着夜幕,眸光中再无先前的沮丧和怅惘。
唯有一片冰冷的寒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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