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说荫昌是清王朝的废物,特别是满清遗老最热衷骂他无能,在同文馆学了八年德语的他,到了德国最初连日常的对话都难以应付,领着最为清王朝当时最为精锐的北洋军,居然在半路上就走不动路,还没有到武昌就被裁撤了——前者不好说,可谁都干过混日子的事,至于后者,就算是宋彪过去指挥那支北洋军也没有把握将部队带上路。
荫昌心里很清楚,所以从一开始就觉得派他去打武昌是个混蛋事,其实他的军事水平就是连半吊子都不如,别看他当了多年的天津武备学堂的总办,算是多年老校长,水平如何,大家心里都明白。有交情是不假,让他指挥大家打仗,大家的心里首先凉半截。
可在宋彪看来,荫昌这个人还是很有水平的,至少有两点是普通人比不上的,那就是他善识人,善做人。
荫昌识才、惜才,喜欢举才,为人圆滑,能说会唱,昆曲和京剧都唱的很精彩,文武都通了那么一些,两边都能高谈阔论,人脉自然是非常深厚,非常广,什么人厉害,什么人是好人,他心里比谁都明白。
应该说荫昌还是满人之中唯一真正知道新政精髓的人,他可能不会具体的操办,但他心里有谱,而且知道谁能做的很好。
他在东北新军的招待所里住了整整三天,也和宋彪就东三省新政的事情商谈了三天,这才前往巡抚衙门办公。一是因为天冷,新军这边有暖气,住着舒服;二是商量三省的人事空缺。
东三省的官员空缺极度厉害,不仅新政官员缺乏,甚至连各府知府都缺,黑龙江八府之中只有三个知府,布政使、按察使都没有。仅有一个巡抚程德全,吉林六府有四个知府,知县缺一半。奉天省此前一贯是不缺的,日俄战争打了一年半,现在也缺的厉害。
荫昌的人脉深厚到可以将新政、旧政的官员都补满的水平。而且都是汉人和汉八旗,绝不用满人,他推荐的都是蔡绍基、黄耀昌、刘玉麟、盛文扬、朱宝奎、孙广明……这些留美幼童出身的官员和左孝同、劳乃宣、陈宝琛这样的有识之士,并且有把握凭关系和朝廷对他的特殊信任,将这些官员都填补到位。
宋彪也提议了一部分官缺,主要都是各府的警务局提调。
两人商谈的很愉快,心里都有谱,宋彪不去过多的干涉政务大权,荫昌也不干涉宋彪扩展军权,双方各得其所。比起荫昌推荐的那些有才之士,宋彪推荐的薛长庆、常万春、袁金铠、苏会忱等人可就真差的很远,如果东北新政真的办好了,荫昌其实才是首功。
邀请荫昌在军营里住了三天后,宋彪就亲自送荫昌去巡抚衙门上任。
奉天省的巡抚衙门就是此前的盛京将军衙门。连牌子都不用改就能胜任,在荫昌住在军部的这几天,宋彪特意安排人打理过将军衙门,重新置办了一些新的家什。
将荫昌一家人送到衙门的时候,宋彪也进来先看一下布置的效果,就和荫昌在西花厅门外的园林院子里散步。因为有新军的人在负责各种杂事,荫昌的妻子和女儿就在院子走廊里置办了一桌茶点招待那些忙碌碌的士官新生。
宋彪这才注意到荫昌的女儿是一个很漂亮的德满混血少女,有异域风情,也有中国少女那种清纯秀丽的娇小身姿,脸颊娇小绯红,还有一头卷卷的黑发和高挺的鼻梁,她穿着很一袭绿底绣蓝白璎珞花纹的厚丝旗袍,用两支镶嵌着多粒珍珠和翡翠的绿雪含芳簪将卷发捋平,颇是有点趣意儿。
大致看了一眼,宋彪就随口和荫昌称赞道:“您这女儿倒是难得的漂亮,在国内生活了好些年吧?”
荫昌对自己的女儿视若掌上珍珠,颇是高兴的答道:“是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因为生在兰花初开之时,我就起了个玉兰的名字,她六岁时随我和她母亲一同回国,如今一晃已经是十二年前的旧事了。前些日子在远东士官学校的校区参观,倒是让我怀念起以前的时光。”
宋彪续问道:“那她在京师生活的习惯吗,读的是什么学校啊?”
荫昌道:“应该还算是习惯吧,小孩子嘛,只要跟着咱们这些做父母的走,到哪里都能习惯的。其实我原先是希望在德国多生活一些年,孩子就留在德国教育,还是那番话,德国人的教育确实是好啊。可惜朝廷急调我回国,只好和她母亲、哥哥一起回来,起初都是在德国人在天津开办的教会学校就读,前几年在同文馆修读拉丁语,如今精通英德两国语言。其实啊,这德语要是学好了,再学英语和法语都不难,语法和词根都差不多,就是音调不同,这和咱们的北方话、南方话一样,大体相差不大。如果不是我又被派到奉天省,我还打算送她们兄妹回德国留学深造,日后或许也能为朝廷多出点力,女孩子无多大指望,自己能找个好郎君就是福分,男孩子,我希望他能当一个外交官员。”
宋彪微微点头,只说是当父母的这种情感和思维,他觉得荫昌还算是比较开放和现代的。
他笑呵呵的和荫昌提议道:“我看到是可以送令郎去德国深造,至于女儿,如果真是精通英德两国语言,不如留在奉天省吧,我这段时间正准备办一个远东印书局,刊印各种新学所需要的学员教材,大体还是从日本和德国的教材中翻译过来,印书局的总办请的是江南制造局的舒高立,局务办公地点和厂址就设在远东士官学校内部。目前正好是很缺人,不如让她也去做些翻译工作。让她多认识一些人,指不定就能给你找一个好女婿。”
荫昌哈哈一笑,道:“我倒觉得远东士官学校的年轻教员之中,必定有几个前途无限的年轻人,话说你身边那位蒋方震,我就觉得很是不错,比起另一位副官舒方德。我觉得要更有前途,只是你这两名副官都属于文绉绉的类型,做参谋官还是可行的。真要领军打仗就不行了,这就和我一样啊。”
宋彪心想,你就真当了参谋军官也不行。却道:“所以才将他们留在身边做参谋官。领军打仗这种事,还是我亲自上场比较有把握,若是我不上阵,下面都是可挡一面,不能指挥全局的人,毕竟我这边都是青年同胞们,年轻有志,就是经验少了点,便是连我也是在日俄战争中正好抓了一个机会,这才有了锻炼的机会。”
荫昌则赞道:“总督大人是天纵奇才。就像汉朝的霍去病将军,几百年间也难得出现一个,我在天津担任学堂总办之时,经常和直隶袁大人谈及您。和朝廷那帮不知兵法,更不知新军之人不同。我和袁大人才是深知总督大人的厉害之处,远非我辈所能企及啊。我听袁大人说,有一天,太后诏他入宫觐见,问他,若是您谋反南下。北洋军可有几成把握全歼贵部,袁大人坦然直言,日军数十万都奈何不得,北洋六镇不过七万数,岂能是您的对手。”
宋彪以为荫昌只是绕了一个话题避开让自己女儿出去工作的事,并不介意,因为他原本也只是随口找个话题。
荫昌忽然将话题一转,和宋彪道:“其实,我倒是希望办一所女子师范学校,效仿德国,让女子多做幼儿师范。我对自己女儿期盼,也是力所能及做些简单而有益于百姓之事,让她当个外语教师便是我所期盼的。至于总督大人所说的翻译之事,印书局这个地方难免会有各种争议,不太适合她一个女孩子,万一牵连起来,你我都难以摆脱干系。”
宋彪微微颔首,知道荫昌所考虑到还是更多一些,就道:“关于女子师范学校之时,我以为也是不错的,不如就尽快办起来吧。”
荫昌点着头,话题又一转,和宋彪道:“正好也有一事,至今还未提起,不知总督大人可有婚配?”
宋彪道:“暂时还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我家父母和抚养我长大的叔父都去的早,我这十年间又大体是在俄国,所以没有这方面的安排。”
荫昌笑道:“那便好啊,袁大人家里有几位千金待嫁,不知道总督大人是否有意娶上一位?我这人说话直白,第一次给人介绍姻亲,有些不懂规矩,若是唐突之处还请大人见谅,只是袁大人对您有举荐之恩,抬爱之意,家中几位千金都是妙龄佳丽,若能事成,我成全一件美事,对袁大人和总督大人也绝非坏事啊!”
宋彪笑了笑,道:“高攀不起啊。”
荫昌一时语噎,过了片刻才道:“这倒是不太好的推辞,哪里来的高攀呢?两位都是总督大人,位居朝堂一品大员,要我说啊,袁总督想当宋总督的岳父,这才叫高攀,好好的总督不当,非要去当总督的岳父!”
他这番话是半认真的半开玩笑,自己说着也笑呵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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