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碎石,走到已经开始开挖的干船坞旁,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对他来说,越来越多的造船厂就意味着越来越多的军舰,和愈加壮大的太平洋军。
在他身后,方伯谦同样在观察面前已经初具雏形的船厂,心底如同岸边起伏的潮水般晃晃不定。他没想到那纸令世界震惊的横须贺条约墨迹还未干透,琉球就已经步入了大开发期。
方伯谦有些怅然的吁了口气,这两个月来的经历,让他感觉新奇而紧张,在联想到之前的那一战,最终化为了这长长的一口淤气。
从踏上那艘比定镇两舰还大的南极星号战列舰,到随着巡天号前来琉球,站在甲板上和随他一起出来的手下看着巡天号炮火怒吼,再到跟随登陆部队登陆琉球。
他亲眼看着原本不可一世的日本人在太平洋军的猛烈攻击下灰飞烟灭,如此一个大岛,三千凶悍的士兵竟然没撑过十天,就在舰队隆隆的炮声中化为了血泥。
更让他吃惊,甚至还怀疑了很久的是,打得北洋水师损兵折将的日本联合舰队主力,仅仅几个小时就被太平洋舰队以全歼的方式干掉了,不仅如此,就连他们的佐世保基地也在炮火中毁于一旦。
神户!大阪!吴港!乃至最后的鹿儿岛,一个个熟悉的日本地名在舰炮的轰鸣中灰飞烟灭,直到最后横须贺条约出台,他才猛然转醒。
天变了!
自己那位准“女婿”,如今已经是琉球亲王,是夏威夷大公,拥有着一支可以纵横广袤大海的强大舰队,拥有超过三千平方公里,子民数十万的强权人物。
这样一个人,还能认自己这个北洋逃兵的“岳父”吗?尤其是几个月来李默一直以战事初定事,抽不开身的借口躲躲闪闪没来见自己,更是让他忧心忡忡。
见到方伯谦望着工地呆了神,陈平首先打破了沉默:“益堂兄,这些天住的还习惯吗?”
“还行。”方伯谦回了句,语气却充满了无奈,虽然这些日子李默命人好吃好喝的招待,给主动给自己那些手下安排出路,但却始终没提他这位岳父,让他着实有些不安。
“益堂兄,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凡事总该往前看!”陈平笑笑,走到方伯谦身边并肩而立道。
方伯谦缓缓收回目光,扭头看着面前这位熟悉却又陌生的人,他曾经亲眼看到陈平被排挤,被人打压,被人因为名字拒绝得连舢板都不让上,可如今他却已经是太平洋军陆海军总参谋长。
那些可笑的规矩,在此时如同随浪花鼓起的水泡般,眨眼消失在空气中。而有这个胆量打破这些规矩的人,却又是自己那位“女婿”。
“谢谢元寿了,这些日子方伯谦过得很好,没有了诸事烦心,倒也让我看清楚了很多事情。”方伯谦嘴角歪了一下。
“是啊。”陈平知道,方伯谦心底还在担忧少爷还不会不会承认他这个岳父的事情,不由仰天喊了一句,笑道:“益堂兄如今可是逍遥了,哪像我们这些人,整天忙忙碌碌,也不知道在瞎忙什么。”
“元寿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去,恐怕要说你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陈平自嘲的笑笑,吸了口气,面色严肃下来,问道:“益堂兄,你是不是觉得自打你来了以后,少爷没见过你,心里有些不快?”
随着陈平话锋一转,方伯谦也刚刚放松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连忙说道:“伯谦如今还是个罪人,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哪里还有什么不满。”
“益堂兄这话错了,搭救你的可是少爷,不是老天爷!”陈平嘴角一弯,继续说道:“其实益堂兄完全是多心了,若非少爷念情,又怎么会派人去搭救与你呢?”
方伯谦皱了皱眉头,刚想说话,就听到陈平抢先一步继续说道:“实不相瞒,今日约益堂兄出来,除了散散心外,也是因为少爷心里有个疙瘩,让我特来问问你。”
“疙瘩?”方伯谦抬起头,不明白对方会有什么疙瘩。
其实陈平也不明白李默会有什么疙瘩,和方伯谦一样满头雾水。他们那里知道,方伯谦在后世已经被宣传为北洋中最大反面人物,要和这样一位不顾战友,带舰而逃的人结亲家,李大少爷不反感才怪呢!
更何况,如今李大少爷手里也有一支舰队,如果被人知道有一位在战场上驾驶战舰的岳父,手下那些将领又会怎么看他呢?所以这个疙瘩才难以解开,如鲠在喉,不得不找陈平出面,问问清楚。
“少爷让我询问你,为何当日突然先回旅顺。”陈平委婉的说道。
方伯谦虽然讶异,不过此事如今疯传天下,也没什么可以遮遮掩掩的了,一咬牙道:“那天开战后,日本前锋吉野四舰,利用速度迅速将扬威、超勇、致远和我济远与本阵割开,他们军舰速度快,火炮速度也快,虽然我们也想迅速突围会和本阵,可总被他们用速度扯开,扬威和超勇很快就被打得起火,而我的济远虽然奋力和致远一起突到了旗舰不远,可吉野四舰速度实在是太快了,邓世昌为了保护旗舰不被冲散,不得不用身子去撞吉野号,才致倾覆。
我见到定远桅旗倒塌,无法指挥,便准备带济远想救援邓世昌,不料被浪速号赶上,打坏了我的舰首,而且炮架也不能动了,所以我才下令先暂时退出,等修好后才回来。
可没想广甲号看到我退到一边,也随我一起离开,后来海面上烟雾弥漫,我也看不清楚战况,不知道定远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所以我就……”
“这么说,其实益堂兄只是暂退?那为什么后来又直接返回了旅顺呢?”陈平皱了下眉头,双目中寒光微微一闪。
“我……”方伯谦张大嘴,看着陈平半天,突然避开目光低头道:“我怕了!我怕济远回去,又会被吉野四舰围攻,我怕那些跟随我多年的兄弟,连尸骨都收不起来!”
说到此处,方伯谦顿时掩面痛哭,从他颤抖的话语中,陈平可以看出,他的的确确是被那场大战吓到了!
事实上,那天夜鹰去接方伯谦的时,就已经派人秘密查看过济远的情况了,军舰的确如方伯谦所说,船艏进水了,而且火炮也有几门不能用了,但却不能成为他离开的理由,因为这种损伤并不致命,所以当听到这句“怕了”的时,陈平才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人不会害怕!”陈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点,笑道:“那天我们堵截日本人,几百号炮手都紧张的发颤,百余门火炮覆盖射击,直到第三轮才命中一发,也正是这一发,让炮手们觉得日本人的军舰也不难打,最后才越打越准。”
“所以说,害怕不可怕,可怕的心魔难除。”陈平扶起方伯谦,握住他的手拍了拍:“益堂兄,你能够实话实说我很高兴,我相信少爷也很高兴。”
“我对不起他们!”
方伯谦哭喊一声,蹲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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