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多的理由又能如何?那个让四伯在大太阳底下跪着的,是他的嫡母。周曼云透着窗格,看看外头盛夏猖狂着四散热力的日头,默默地低下了头。
前世里,自己是该有多无知糊涂,才想着把孩子给别的女人养。即便那时孩子和自己都能侥幸活下来,若自己跟白老姨娘一样连亲生子都护不得,还要站在一旁赔着笑脸赞主母罚的对,那么生下孩子受罪,又有何意义?
夏日热毒的太阳照着,让人目眩神晕……
果然不出朱妈妈的所料,不一会儿,院子里果真响起了一阵慌乱的叫声,周檀的细皮嫩肉抗不过日头,终于还是晕倒了。
“近些年,夫人的气性越发大了!”,听着声,就滴溜溜出去走一圈,随便出了把子力气帮着把四爷周檀扛回屋去的朱妈妈,一回来就又忍不住瞎砸巴嘴儿,随带神秘兮兮地说起了四爷身边那个去西湾的长随从外面带回来的讯息。
“那道士也不在西湾老君观了。周长贵去那儿一打听,却原来昨夜里根本就不是有什么人病了。西湾那里除了本地拉纤搬货讨生活的,不还有四千多从周边各州来征来修河的役夫来着。今年平州天气打五月起旱得玄乎,但北边的彬州更惨些,打三月起就滴雨未落,又不比丰津就在江边上还有水用,进了六月又闹上了蝗,前阵子一拔打各县逃荒来的流民跑到扎在西湾役夫营找家里人来了……”
修河的役夫听闻家乡的情况急了,原本他们就对在开春农忙季硬生生把他们从家乡拉来做活不满至极,而且本来说好的三月役拖长到了五个月还没放他们回去,家乡逃荒的人一到,几个不放心家里的大胆儿就直接找上河工总监。
结果得到官家的回应,是让他们趁着天旱水浅,赶紧把河床河岸拾掇清楚了。挑头的几个役夫不听,杠上了,结果役夫们就和驻在河工所的兵勇们打了起来。
没有章法乱打的庄稼汉,打不过兵,损了两条人命,还重伤了四五个,轻伤的更有二三十人。
“那道士就是得了报,赶回去给那些伤着的人看伤去了!”,朱妈妈说着,小心地半推开了红漆小窗,张望了下院子。
虽然外面空无一人,她还是刻意地压低了声,“河工所要治役夫们的罪,说是要砍了那几个带头的脑袋。结果不知咋的,信漏了,那些个伤的带头的昨个儿半夜就跑了一大半儿,连去给他们看伤的道士也跟着没影了……”
还未解除劳役的民夫偷跑了,还能如何,不过是找处山林落草为寇罢了!听朱妈妈讲了半天书,周曼云一直专注地用双手托住着的小脑袋开始犯晕,对于徐讷,她前世所知不多,可按着现今的情形,也就是说道士是从这儿开始正式当起贼了?
虚言道士跟贼人跑了的事情,很快地就也被周夫人得知了,周家从主到仆,从上到下都被下了封口令,不许再提道士曾来家的事。
至于中暑的四伯周檀更惨,呆呆地趴在床上,看着周夫人派出的老妈子把他的住处彻头彻尾地抄了一遍,跟道士拿走的水图一模一样的那副,被丢进了火盆里,让周檀心疼地差点连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晚上掌灯后,大奶奶谢氏特地奉周夫人的命令到了杜氏房里,把正卧床养胎的杜氏严正地训了一顿。这已是给杜氏的优待了,其他两个当初一起撺掇着请贼道士上门的妯娌,已在周夫人的房里整整跪挨了两个时辰的训。
“小心门户,当心进贼!”,在周夫人的指示下,周檀撑着虚弱的身子,带着仅剩下的几个男仆开始严守起周家的门户。
月黑星稀,风干物燥,就在周檀小心地在平州丰津县防贼时,千里之外,谢氏派去洛京送礼的周家仆从可真的遇上贼……
平州与郴州交界的苍壁山驿道上,谢氏派着上京的周四平,正在两个镖师的护卫下,策马向着洛京方向狂奔。
几张银票还在周四平的身上,可几大箱子的珍玩和其他周家仆人和镖师的尸体一起被丢在苍壁山柳溪峡黑漆漆的林子里。
“一向太平的驿道咋就出匪了呢?好好的客栈就被贼占了?”,周四平百思不得其解,身边护着他的镖师也一样。听着那伙儿强人自称,他们应当是郴州梁冠山的山贼,可明显现在他们已然捞过界。
跟着周四平逃开的镖师有建议绕着小路回平州报个信,但被周四平给否了,嘴上说着要赶去洛京救老爷大少,实则他怕好不容易逃开再回头,又被山匪给宰了。
“平州丰津县?”,柳溪峡阴暗的树林里,一个满脸横肉络腮胡的匪头子,掀开一口箱子,看着光亮夺目的黄白之物,嘴里念上了刚被杀死的一个仆人讨饶时说的地名。
“老大,丰津可是好地方!”,见着匪老大意动,几个手下人凑了过来,“沱江从那儿可就直接走船到江南了,这江北灾年,从南方调来的粮米肯定会在丰津过!”。
郴州的灾年,害得不仅是种地的百姓。没得吃喝,连原本盘踞在山里的匪帮也不得不南下就食。抢人粮米,吃不愁,但逢到灾年,也只有丰津这样的交通要隘集散地才有钱银如流,劫不得官府派了重兵的官银,扫几个粮商富户倒是不在话下。
“好!弟兄们扮上逃荒的,咱们去丰津!”,匪老大一声吼,豪气干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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