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暴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喝彩之声,若不是限于军令,不少将校甚至都会抽出宝剑击盾叫好了,很多人的手都已经不自觉地按在了剑柄之上,甚至连剑都抽出一半,这才意识到这是在中军帅帐之中,露刃乃是重罪,这才放了回去。
在一片喝彩声中,陶渊明胀红了脸,咬着牙,恨恨地说道:“大帅一意孤行,我言尽于此,无话可说。如果你觉得,把江北的百姓置于战乱的危险之中,是为了让你有北伐的借口,那请恕我无法再为您效力了!”
刘裕双手作出了一个下压的手势,示意众人禁声,帐内很快恢复了平静,刘裕叹了口气:“陶先生,这回你出使后秦,立了大功,虽然我们在移民江北这事上看法有分歧,但你不必就此离开我,现在国家百废待兴,还有很多用得着你的地方,就这样离我而去,对你对我都是个遗憾啊。”
陶渊明冷冷地说道:“我并无功名利禄之心,就象上次在刘长史的家宴上,我说的很清楚,只是心系苍生,想要为天下百姓做点好事。那时的我,以为刘大帅出身寒微,知民间疾苦,会让大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所以会是志同道合之人,也愿意为大帅效力。但今天我才知道,大帅的心中,功业高于百姓,为了你的北伐大业,可以牺牲民众的幸福,这与在下的理念,背道而驰,所以请恕在下不能再为大帅效力了,预祝大帅的大业顺利,也希望您在实现您的大业时,能尽可能地多考虑一下受苦受难的百姓,不要逼迫他们太过。”
他说到这里,向着刘裕行了个礼,转身就走,连头都不回一下。
檀道济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什么玩意啊,狂成这样,寄奴哥,真的就这样放他走了吗?他这样公然地诋毁您的声誉,妄议国策,若不惩戒,他人效仿,只怕后患无穷啊。”
刘裕摇了摇头:“他毕竟是为民请命,这类老学究,只知道仁义道德挂嘴边,却不去想想,只有结束乱世,百姓才能真正得到幸福。我已经建立不世之功,足以名垂史册,又何必需要妄开战端呢,实在是因为汉人百姓在胡人君主治下,终归要受压迫和歧视,就象镇恶兄弟,他大父都官至宰相了,最后还不是被迫南下投奔大晋?因为只有我们汉人的国家,才是天下汉人真正的祖国,家园!”
帐内又是一阵喝彩之声,刘穆之看了一眼奋笔疾书的谢晦和傅亮,说道:“好了,今天的军议就暂时到这里吧,诸位将军和文书请暂退下,我跟大帅还有事商量。”
所有人都行礼而退,帐外那些兴奋或者鄙夷的议论之声渐渐地远去,很快,就听不见了,刘穆之拍了两下手掌,帐外和帐后当值的甲士也都退下,很快,整个中军帅帐百步之内,就只剩下了帐中二人了。
刘裕微微一笑:“果然让你说中了,陶渊明是打定了主意,要挟功辞职,从我这里离开。”
刘穆之叹了口气:“也不算给我完全料中,我原本以为他是想借着攀附你,在朝中掌权,再结党营私,甚至是拉拢希乐。可这回,可能是我低估他了,他要的不是朝中的权力,而是天下的名望,他是想象嵇康那样,成为名满天下的大名士,操纵民间的舆论,与寄奴你对抗啊。”
刘裕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现在他拿出这种为民请命的架式,我确实没办法反驳他,大道理上,为国收复失地是大义名份,理当人人为之贡献,但那些普通的小民,其实确实如他所说,并不是多在乎这些,我现在担心的是,如果陶渊明真的到处在江北散布这种胡虏南下的恐慌性流言,会让一些移民害怕而却步,而一些本就不是非常支持移民国策的中小世家也有理由拖延甚至抗拒。”
刘穆之点了点头:“所以,我现在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此事究竟要怎么解决。文人名士以诗以文作刀,可不一定比外敌的刀剑要差啊。”
刘裕看着刘穆之:“你前几天查的陶渊明回来后的行踪如何了,他有没有跟希乐见面?”
刘穆之微微一笑:“这次他倒是没有说谎,移民江北的事,是鲁宗之随口说漏了嘴,然后他跟雍州的官吏要了近日的公文看到的,倒并不是希乐告诉他。不过,他去了一趟江陵,也见了希乐一面,正好是刚刚希乐打败桓振,全军庆功的时候,猛龙在那里给其他西征军中的兄弟拉去喝酒了,只有他和希乐,羡之见面的。”
刘裕的眉头一皱:“羡之也在场吗?他们说了些什么?”
刘穆之摇了摇头:“因为希乐斥退了左右,所以谈话内容,不得而知,不过,听猛龙的密报,陶渊明曾经感慨过,说是连希乐居然也不反对这次移民江北之事,不肯与他联名上书反对,所以他只能自己单独干了。”
刘裕点了点头:“此事我与希乐去信商量之时,他可没有反对,还曾经说如有必要,他愿意亲自出镇江北,为国屏藩呢,当时也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随口一说,但现在看来,他好像还真是想支持这个国策呢。”
刘穆之冷笑道:“刘希乐可不傻,移民江北,这次可是以世家高门为主导,并不是从他们的庄园里强抢佃户去屯田,所以,现在世家高门巴不得借这次移民的机会,把江北的土地也圈为已有呢,我们一开始为了拉拢他们参与移民,也没有明确地反对,这些只有等到以后再说,但是想把江北的土地跟江南的庄园一样,变成这些大家族的世袭领地,那是不可能的。”
刘裕微微一笑:“大概希乐就是想借着出镇江北,来掌握这些土地,庄园,民户的分配权,这正是他可以操纵和控制世家的手段。看来这回希乐凯旋之后,围绕着这件事上,我们又得好好地较量一番了。且不先谈他,我们还是说陶渊明吧,你认为他是一早就打定主意,不想在我这里做事,而不是只因为这次移民江北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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