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过龙神使者吗?
对于山民而言,这是家喻户晓的传说。
第一代龙神使者,与龙神签订契约。他在广袤的拜森山脉中建立了最初的龙国雏形,诸部在他的号召下合而为一,缔造了山民最为辉煌兴盛的年代。
最后一代龙神使者,诞生于龙神离去的那段岁月。她再燃圣山的祭火,凭借一人之力统合了即将分崩离析的山民诸部,直至死后的五十年内仍然有着威慑联盟的威严,让山民还有着维系一体的理由。
直到帝国的大军碾过群山的子民,将一切有着古老历史和荣耀的姓氏全都踏入尘埃。
费奥托祭司第一次听说龙神使者,还是在六岁那年。
他的父亲是部落的大祭,那时的男孩坐在部落后山开满鲜花的石台上,母亲抱着自己,而父亲绘声绘色地为他描述先祖的荣耀。
崇林部位于米德拉自治区边缘,岩铠山以西的盆地,此地被诸多丘陵和山脉环绕,远方山脉消融的冰雪跨过漫长的石道,最终汇聚于此地,冲刷出一片拜森山脉中罕见的沃土。
部落的后山在夏日遍布各色的鲜花,只有圣地的霞辉草才能压过它们绘制而成的瑰丽画卷。
崇林部和嘉木部昔年是一体的,他们的祖上曾经出过一位龙神使者。或者说,山民诸部中,有头有脸的那些大部落,无论是悬峰、阿伏德、嘉木、真骨亦或是林岩,都曾出过亦或是自称出过一位龙神使者,费奥托祭司的先祖也曾经拥有这份最高的荣耀。
那个时候,还是孩子的祭司满心向往,他想要成为部落的首长,成为龙神的祭司,他想要聆听龙神留存在圣地中的那些声音,成为龙神的使者。
就像是所有人都想要成为大人物那样,就像是每一个孩子都有着天真且崇高的梦想那样,就像是每一个愿望的最初都带着闪耀的光辉那样。
费奥托祭司的心中,最初也都和所有拥有梦想者那般,有着想要改变世界的动力。
但现在,那份动力,和所有生活在这片大地中的绝大部分人一样……都已经消磨殆尽。
七十年过去了。
帝国换了三代还是四代皇帝,从昔日的衰微走向中兴,然后到如今的平稳。它仍然是泰拉上最庞大最强大的国度,但山民却每日愈下。
而当年那个满怀希望的孩子……
就连让其他孩子吃饱饭都做不到。
“吃饭了,孩子们。”
有着青黑色头发的山民步履仍然踏实,他虽老,但还没到衰弱的年纪,费奥托祭司摇响铃铛,于是一个个房间的门打开,一个个瘦小的身影从庭院和走廊处汇聚过来。
“排好队,每个人一碗。”
祭司站在大桌前,从熬粥的大锅中舀出一勺勺稀粥,端着碗的孩子们列着整齐的队伍,轻声赞美着龙神亦或是向祭司道谢,而老人的表情毫无波动:“别浪费力气说些没用的话,吃完后回去躺着,晒晒太阳也行,但别乱动。”
“科博,哈利,你们两个等会和我一起去后山,挖点能吃的东西。你们吃两碗。”
食堂沉默。就连吞咽声也显得微小。两个被点名的大孩子喝完了他们自己的一份,然后有些犹豫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过来,第二碗。”祭司微微提高声音:“别想着让给其他人,你们打算走到一半就饿晕在原地,让我把你们扛回来吗?”
“不……”“对不起,祭司爷爷……”
“别废话。”
费奥托祭司摇头,为两人舀上第二碗稀粥:“吃完带着弟弟妹妹们冥想一会,然后出发。”
即便是飞焰地的阴谋家也不可能针对整个拜森山脉的生态作出什么攻击,他们只能攻击那些被人类驯化的稻麦,摧毁那些脆弱家养植物的根茎,腐化那些过于标准而失去复杂性的枝叶与花朵。
林间与山坡上,总是会有一些野菜和蘑孤可以充饥,除此之外,那些并不肥美的块状根茎曾经是他们先祖在山脉中开拓时的食粮,而现在也将会成为他们的。
虽然可能会带点毒,但只要煮熟,捣碎,混在粥里面,泡的稀一点,就总是能吃的。
现在这个时候,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孩子们小心翼翼地进食,这是来之不易的食物,每一口都要咀嚼,亦或是说延缓进食的时间,仿佛这样就能多吃一口,再吃一口。
祭司沉默着,一双岩灰色的眸子凝视着他们。
——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声音在询问。
是因为战争。
被强加于他们身上的战争。
以嘉木部为首的山民一直渴望着独立,他们看守着钢龙巢,占据圣地之一,他们有足够进阶到第三乃是第四能级的传承,他们憎恨剥夺他们通向更高处权利的帝国,故而当飞焰地投来橄榄枝时,意欲独立的山民就立刻接受。
哪怕那橄榄枝的背后,附带的是蚀骨勐毒。
当粮灾蔓延,恐慌于南岭沸腾,山民的叛乱也随之而来,他们摆脱了帝国强加于山民身上的枷锁……但生活却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粮食配给,经济崩溃,虽然听起来有点反常识,但在帝国的统治下,自玛瑙石平原被帝国开拓成粮量地以来,山民的人口就在逐步上升。
两百年来,山民的人口相较于昔日上涨了三倍之多,这件事背后究竟有什么意义并不重要,它代表的事情其实非常简单:山民再也没有办法自给自足了。
除非他们想要饿死绝大部分人。
帝国用粮食捆住了绝大部分理智的山民首领,而疯狂的另一部分认为,飞焰地可以给出另一个答桉。
所以,即便绝大部分部落都知晓是飞焰地的生物战导致粮灾,他们还是不得不接受飞焰地的援助……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叛乱自帝国独立,然后接受飞焰地质量更差,更不稳定的粮食援助?
被人用粮食捆住,和被另一个人用更少的粮食捆住,这真的正常吗?
——为什么要和敌人合作?
“是啊,他们才是导致这一切灾祸的起源……”
山民祭司低声自语,但孩子们都没有察觉,只有另一个声音能听见。
他被自己的同胞从会议中踢出,就连自己部落的粮食配给都被削减,许多人离开了,许多人也在战争中死去,费奥托祭司如今除却收养这些战争孤儿外,在整个独立山民联合没有半点权力。
他只能照顾眼前的这些孩子……却无法让他们吃上一顿饱饭。
回忆起当年的愿望,费奥托祭司只想要笑,无论是讥讽的笑还是无奈的苦笑都只能抒发他内心愁闷的一部分。
龙神使者。
太过遥远的词汇,太过高高在上的词汇,太多人,太多山民就连自己和周边的小小环境都无法改变,他一个祭司居然连照顾这些孩子都要费尽心思。
命运……总是如此捉弄。
——你并没有必要跟着那些叛乱山民行动,不是吗?你对帝国并没有到非要玉石俱焚才能了结的仇恨,飞焰地也没有给你开出超乎你道德之上的价格。
那个声音如此询问,而老祭司闭上双眼。
是啊。他没有必要和那群玩独立游戏的人继续行动……但是拒绝的话,他的部落会怎么样?
崇林部的酋长是一个软弱的人,他不敢面对诸部联盟发出反对的声音,甚至埋怨他为何要与飞焰地作对。
假如崇林部真的要保持和帝国的联系,当他们口中被鄙夷的‘顺民’……他们可没有佛罗多自治区那样优越的地理条件,可以挡住其他山民和飞焰地明里暗里的突袭与围攻。
他们会被抹消的,正如不少小部落那样。
那些家伙可不是龙神使者……他们从不吝于对同胞举起刀刃。
——你可以联络帝国。联络瑙曼城。他们愿意为你这样的部落领袖支付一大笔价格,只是为了让你在关键时刻传递一些情报。
帝国?帝国从来不是一群人,他应该联络谁?谁才不会背叛他?
而且……他应该去联络吗?
老祭司可能比绝大部分帝国人都更加了解他们国家的历史,因为他年轻的时候也做过从帝国中独立,率领山民重新伟大的梦。
但正是因为知晓帝国的历史,他才对这种事情抱有怀疑。
帝国从最初的瑟塔尔中央城邦开始,北方征服三十二座城池与黑暗崇山中的王国,东部击退苍天王庭的前身逐星部落联盟并征服三大祭灵族裔,就连冰风谷的泰坦魔兽也向皇帝的权杖俯首称臣。
而在西部,帝国收服了本地的古老信仰,那些崇拜天上双月的月之民,又在神圣的银法之城缔结契约,将月神在地上的代言者册封为他们的西部大公。
那正是索林家族的前身。
帝国一直都在征服,都在扩张,他们从不停歇,生活在金色平原周边中的迦德人也成为了他们的一部分,只有山民最古老的祭司才能记得那些上古之时才有些许记载留存的名字,通过对地飓云柱的研究,迦德人呼唤天地精魂施展的风暴技艺是如此可怖,即便是群山也难以挡住荒野之王足以令山林枯萎凋零的吹息。
但他们都败在了帝国的兵锋之下,败在了太阳帝权那不可直视的光辉中。
然后,成为了帝国人。
当然,瑟塔尔帝国并非总是胜利——两百年前,当第三十代帝国皇帝因旧疾而早亡之时,北大公科罗廖夫家族借天启武装之力独立。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帝国才对同时征服的山民加诸如此之多的限制,却也没有时间彻底地征服山民,而是留下诸多自治区。
“联络帝国,或许我们也会彻底成为帝国人,再也没有任何改变的机会。”
对着那个声音,老祭司道出他内心最深沉的恐惧:“飞焰地和独立山民联盟……的确让我们过的很苦。但至少我们的生活有了改变。如果,山民日后还像过去两百年那样,停滞在原地,什么都没有变化……”
“那我宁肯忍饥挨饿,等待一个不同的可能。”
“即便那个可能……会导致更坏的结果。”
“原来如此……”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
“你知道龙神使者吗。”然后,年轻的声音缓缓开口:“在山民的传说中,带来变革与改变的那些英雄,他们曾经缔造过一个辉煌的时代最黄金的开端,也曾经维系过一个衰弱时代最后的荣耀。”
老祭司也沉默了一会。
他轻声回答:“我曾听过。”
“现在,龙神使者已经现身。”年轻的声音道:“锖钢圣山的祭火已经重燃,霞辉领的动乱也被平复,新的时代即将到来,现在的一切都不过是崭新开端前的风暴,它注定平息。”
老祭司沉声道:“我不相信龙神使者。那只是传说。就算圣地真的再现光芒,也不能让孩子们吃饱饭。”
“他可以。”年轻的声音坚定地回答:“他已经让自己的领地居民吃饱饭,再多一个,十个,几十个部落,他一样能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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