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昼抬起自己的手指后,他在这双眼睛的中央点了一下。
银色与青紫色的光环亮起一瞬。
——画龙点睛,画人亦然。
故而有光自无中生,照彻宇宙真空。
一双青紫色的,和苏昼如出一辙的眸子赫然成型。
成焉。
唯一神睁开双眼,祂颤抖着看向身前的宇宙,看向身前的苏昼,看向身前永无止境的虚无真空,以及那正在满天燃起的火焰神光——战斗仍未停止,只是苏昼挡住了所有的攻击,令这片时空保持宁静。
祂看见,一时间甚至畏惧,这位强大到整个创世之界恐怕都无人能匹敌的神祇居然低下头,将双眼和头颅埋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
知晓,和看见,永远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但是下一瞬,祂再次抬起头,看向苏昼。
苏昼笑着与祂对视,目光中带着鼓励。
于是唯一神缓缓站起,祂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然后朝着自己脸上划去。
一道巨大的豁口出现在祂面孔的下方,这巨大的创口狰狞,带着弧度,即便是与永动星神战斗,唯一神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但那又如何?
并不是结束,凝视着苏昼的脸庞,凝视着苏昼的相貌,凝视着苏昼的一举一动,唯一神再一次伸出双手,竖起食指,在自己的头颅两侧狠狠戳入。
霎时间,又是两个深邃入骨的伤口出现。
即便是神光飞溅,无数璀璨的能量光流宛如血液一般滴落翻滚,但苏昼仍然带着微笑和鼓励,对着唯一神微微点头。
这就是动力。
【啊……】
张合着面上的创口,那名为‘口’的窍穴,唯一神发出了声音。
位于头颅两侧,那深邃入骨,名为‘耳’的窍穴震荡,令祂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终于,能听见声音。
——终于,能发出声音。
——终于,能看见,能听见,能诉说。
苏昼缓缓后退几步。
他目光幽邃地凝视着此刻握紧双拳的唯一神,带着期望。
——并非是蛇引导人去吃苹果……因人是神仿照自己而创,人就是神,只不过缺少一个愿望。
——一无所知的混沌目睹光辉,自开窍穴……这便是生命诞生之始。
唯一神环视寰宇,祂知道,祂当然知道,祂乃是合道之神,身负五重大道,祂不用看也不用听,万物的资讯就纳入其心,祂不用说也不用动,只要心念一转,大道自生,天地自震。
这样的感知是毫无遗漏,绝对全面的,这是宇宙本身的知觉,一切人类乃至于神祇的双目都是有局限和差异,带着主观错觉的,为了避免唯一神出现‘错觉’,督斯卡等合道刻意没有为唯一神塑造五官七窍,只希望祂能保持原始如宇宙本质一般的感知。
但是现在。
祂终于看见了世界,以自己的方法,看见了这个充满错觉,但却又独一无二的世界。
——有一种猜测。
每一个生命,其实看见的世界都是完全不一样的,有些人眼中的红色,在其他人眼中其实是他自己认知中的蓝色,但是这不同的颜色却有相同的名字,大家都说蓝色的天红色的血,实际上在各自的心中与眼中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故而定义万物的语言令不同的人可以互相交流,令不同的世界可以求同存异,令生命可以互相理解。
谁也不知道唯一神此刻究竟看见了什么,但祂接下来的动作,所有人都很清楚。
祂在哭泣。
【呜……呜——】
双手盖住双眼,唯一神俯身抽泣,祂没有泪水,但是祂撕裂自己躯体流淌的‘血’就是泪,祂发出了哭泣的声音,但苏昼却能知晓,那自无穷茫然与愁苦中,逐渐蕴生的喜悦。
【为……为什么……】
仅仅是几个呼吸,祂便学会了语言,唯一神抽泣着低吟,询问着心中的困惑:【为什么……好痛……好亮】
——自诞生之时,便有一种冲动。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充斥在心中,炙热无比,与身躯所感应到,冰冷刺骨的宇宙截然相反。
那时的唯一神明明知晓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胸膛中呐喊,但却因为无法开口,不知道如何诉说,故而只能沉默,宛如没有察觉,任由它去。
但是现在,祂终于开口。
唯一神转过头,看向督斯卡等合道,发出源于心灵的询问。
【为什么?】
祂困惑:【为什么要让我诞生?】
【好痛……好冷……好可怕……这个宇宙好痛苦,为什么要存在……】
这是几近于毁灭一切的宣言——如若不加以阻止劝解,所谓的唯一神摧毁这个在祂眼中众苦充满的宇宙,化身成毁灭万相的怪物,只是一步之遥。
【唯一神,我……】
督斯卡从一开始就察觉不对,祂从苏昼为唯一神绘制双眼时就知晓,自己的造物即将失控,但纵然祂心如铁沉海,也没有办法在永动星神几近于报复一般的猛攻中抽出空隙阻止苏昼。
而现在,面对唯一神的询问,这位缔造了唯一神的‘父亲’亦或是说‘造物主’张开口,祂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被苏昼打断。
“他们的理由很重要,但现在不重要。”
青年迈步,庞然的龙神屹立于唯一神的身后,宛如背后的幻影,他伸出手,按在颤抖着唯一神肩上,他安抚着对方,烛昼之光的暖意令祂逐渐安定下来:“唯一神,现在,告诉祂们你现在真正的想法。”
“就是现在,就是此时此刻。”
苏昼的声音引导着唯一神的想法,令祂闭上眼沉思。
而后,祂睁开眼,发出了小心翼翼地询问。
【好痛……】
【我不想和那条大蛇打了,祂力气好大,好凶……】
【我想要去温暖的地方呆着,不想继续冷下去,痛下去……】
这样的声音传遍宇宙,不仅仅是苏昼与督斯卡,其他合道,其他正在关注这个方向的神祇都听见了。
林肯尔达看向五天神系方向的眼神漠然,自宇宙之外虚空而来,妖精女皇和矛盾域主的目光微妙。
甚至就连五天神系内部,告终导师赫兰狄也啧了一声,微微摇头,大神帝均光咳嗽了一声,却也坦然接受。
【和我没关系啊】
即便是永动星神,第二代宇宙意志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祂也不知道是向谁解释,急忙声明道:【我可没欺负祂,祂也在打我,我也很痛!】
谁也无法说清楚此时督斯卡的表情究竟是何等纠结复杂。
无论是限定了多少条件,无论是做了多少预防,归根结底,一切还是走向了谁也不知道未来的方向。
轨迹失控了,但说实话,祂心中却并没有多少真正意义上的惊愕。
——为什么亦或是智慧生命心中,永远会怀疑自己的造物会失控?即便是再怎么自信的科学家心中也会嘀咕,总觉得可能会发生意外?
多简单啊,他们自己生的孩子都会不听他们的话,更何况造物?
尤其是,这个孩子,还有一个坏孩子诱导他。
当然,督斯卡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底牌——祂还有源自于天光之星中的‘终寰镇印’之力,这昔日能镇压大宇宙意志,令其乖乖掏出宇宙源质缔造小宇宙的至高封印之力也存在于唯一神体内,只要一启动,无论苏昼做什么,唯一神都会恢复之前无智无识,宛如工具一般的形态。
但,如若说之前唯一神真的是工具,自己动用起来就毫无心理负担。而现在的唯一神显然有了自我意志,再这么做,还是在全宇宙的合道面前这么做,就是杀人。
杀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
一切都索然无味,督斯卡就连尝试的想法都懒得提起,更何况祂又不是傻的,那个原初烛昼在为唯一神画眼点晴时亮起的青紫色光辉是祂自己的大道,而那银色的,仿佛贯穿一切宇宙时空的浩瀚神力……或许就是还未成合道时,这原初烛昼数次逃过合道武装擒获的底牌吧。
那玩意,显然与终寰镇印同出一源,对方既然出手,必然怀有信心,自己何苦继续做小丑。
【一切都失败了】
祂不禁叹气,带着一丝萧索:【随你去吧,反正我也没有办法阻止你】
不,倒也不算是失败。
至少,唯一神的存在本身,就代表这条道路的成功。
抬起头,督斯卡看向苏昼,祂凝视着这位几近于半残的原初烛昼,不解地询问:【你怎么敢?明明面对的是唯一神,你却敢以本体面对祂】
【如若我不惜代价,纵然唯一神反叛,你也必死无疑】
“拜托,我不是合道了其他宇宙吗,你把我本宇宙的大道剿灭了,我大不了去其他宇宙重生啊。”
而苏昼微微摇头,他嗤笑道:“我又不是怪物,被杀不会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得道可太多了,想死都难啊,更何况你们犯错出了漏洞,我为啥不能去利用bug?”
“正确是没有弱点和漏洞的,记住这点。”
“更何况。”苏昼侧过头,他看向自己身侧的唯一神。
这个茫然的生命此刻已经逐渐站立起身,挺直了自己的脊梁,在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想要去温暖的地方待一会后,这位人造之神已经不再迷茫,反而开始动用那双苏昼赐予祂的眼睛,兴奋地在宇宙中寻找着‘暖和’的区域。
有了欲望,有了愿望,有了向往,生命就不会是虚无了。
伸出手,龙爪抚摸着唯一神的头,仿佛回忆起了曾经的夜晚,那个困惑自己这一身力量除却伤害朋友,伤害家人外究竟还有何用处的孩子。
——异于常人者,即为怪物——
小小的怪物,如今成为了照耀其他人的光。
凝视着唯一神,苏昼温和地笑着:“祂与我如此相似。”
“即便是危险无比,要直面死与苦,我也于心不忍,誓要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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