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怎么向夫人交代?
无数的念头纷沓而来。
他终是身子承受不住,两腿没了气力,李东阳哪里搀得住他,突的失手,他直接瘫跪了下去。
这唯一的儿子算是没了,这辈子……没什么盼头了。
没盼头了……
刘健想哭,可哭不出来。
弘治皇帝也觉得有不对劲,连忙下了金銮,边道:“来人,传太医,传太医!”
“陛下,不必传了……不必传了……”刘健潸然泪下,声音哽咽。
可萧敬却忙朝宦官们做了手势,意思是,赶紧去。
宦官飞快的去了。
刘健依旧匍匐在地,一脸痛不欲生的样子,道:“既然……刘杰……他……他去了,那就去了吧。可臣……臣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臣……呜呜呜……”
接着,便滔滔大哭……
弘治皇帝显得很无奈,他忍不住道:“方继藩那个该死的东西……”
“是啊,是啊。”大家一起点头:“方继藩真不是东西,这是误人子弟,怎么可以……可以……”
天知道可以什么。
这不过是大家安慰几句刘健而已。
不然,还能怎么样?
这时,刘健却是抬起脸来,摇头无奈苦笑道:“这……怪不得别人,也怪不得这个孩子,人都有自己的志向,他有这……有这志向……没什么不好,天下……天下这么多人的儿子,这么多人的父母,这么多人……携家带口,远离故土,奉陛下之命……受那方继藩的号召前去极西……为的……不正……不正是为生民立命,天地立心……刘杰他的志向是为往圣继绝学……别人可以去,他怎么去不得……”
说到这里,悲又从心起,又忍不住滔滔大哭。
不多时,御医来了,匆匆要预备救治。
刘健只摇头,泪流满面,继续道:“他是臣的儿子,于情于理,更该去。鲁国公何等尊贵,不也去了吗?臣没什么可遗憾的,只求他……他能平安吧……他挂印而去,这不妥……还请陛下宽恕他的任性,念在老臣的面上,不要追究他擅离职守……之罪。”
弘治皇帝忍不住唏嘘。
他当然知道刘健已经心痛极了。
看他涕泪直泪,方才还气度非凡,转眼之间,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细细看去,这哪里像个宰辅,分明是个已至风烛残年的老人。
“刘卿家能识大体……朕心甚慰。”弘治皇帝也不知该说点啥。
刘健呜呜呜的扑在地上又哭,心痛得无法呼吸。
人要说漂亮话容易,而事实上,这些说漂亮话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出自本心。
谁不希望家国昌盛,万民安居乐业呢。
可人最大的矛盾就在于,是人就有私欲,当自己的理想,与自己的私欲相矛盾时,更多人,无所适从。
人心之复杂,岂可以好坏而论。
弘治皇帝将刘健搀扶起来,其他人还处在震惊和无言之中。
见刘健哭的伤心。
弘治皇帝拍拍他的肩:“刘卿家,刘杰他会平安的。”
刘健擦了擦泪眼,沉默了很久,才咬牙道:“老臣还是那句话,别人可以去,刘杰去了,老臣……无所憾,他若当真在海外出了什么事,老臣也无话可说。大明正在用人之际,他若是有用,立下功劳,哪怕是一辈子隔着重洋,不能相见,老臣在中国,照样为之欣慰,陛下不必再安抚老臣了。老臣知道……什么是大义,方继藩的父亲可以去,老臣的儿子也可以去。”
几个宦官,搀扶着刘健坐下。
众人心里只是感慨。
大家一时间都哑然起来,都不知该说点啥好。
弘治皇帝凝视了沈文一眼,顿了顿,才正色道:“此七个翰林,有此义举,令人钦佩,下旨,彰表他的义举,刘杰状元出身,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之子,尚肯出海,这是大义……”
“至于其他的翰林,每一个的姓名,家中父母是否安在,是否有妻儿,都要送到朕的案头上来。”
弘治皇帝胸膛起伏。
他看到了悲痛的刘健,也感受到了一群青年人身上高贵的精神。
刘健擦拭着泪,依旧心疼的想去死。
而这心情,萧敬其实是最能体会的,想当初,他入宫时,做的一个小手术的时候,大抵也是这个心情。
他同情的看着刘健,心里想,又一个被方继藩那狗东西害死的。
刘健此时,却是道:“陛下,臣有一言。”
弘治皇帝看着刘健道:“但言无妨!”
刘健道:“陛下,方继藩教徒有方,桃李满天下,他的徒子徒孙,无不是深明大义,老臣……亦是钦佩不已。”
“……”
殿中陷入了沉默。
钦佩嘛,难道就真没想过宰了这个狗东西祭天?
可刘健渐渐缓过了劲来。
虽觉得……这辈子绝望了,可此时……还能说什么呢。
没有人可以将自己的儿子绑上船,这不……还是他自己要上去的?
只怕此时,人都已经出海了吧。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只见刘健道:“这方继藩门下,人才济济,志士极多,朝廷也该对方继藩,予以旌表,以使天下,尽知忠孝。”
弘治皇帝背着手,轻轻拧眉,显得有些犹豫。
“卿家不怪方继藩?”
刘健能说什么呢,摇摇头道:“老臣尚知忠义,怎敢加怪。”
他努力的舔舔嘴,方才痛心疾首的道:“老臣感谢他祖宗十八代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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