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每一层营防的瓦解,落在石宣眼中更给他带来近乎剥皮一般的痛楚!他枯立在望台上,身形摇摇摆摆,死死咬住的牙关就连牙龈都渗出了丝丝血水而不自知!
这一刻的石宣,简直有欲哭无泪之感,他两眼没有焦点的围绕着晋军阵营打转,想要寻找到晋军帅旗所在,更想问一问沈牧:还过不过了?碻磝明明是你们晋军倾力打造的河防要塞,如今被轰炸成满地渣滓,难道就不想想之后你们复建需要投入多少成本?
如果沈牧此刻能够听到石宣的心声,肯定要忍不住抚掌大笑。他压根就没有完好无损收复碻磝的打算,此前所以重点经营碻磝,是因为碻磝所在下方连接着济水、巨野泽这条水道,可以直接将淮上物资运输到沿河一线。但除此之外,碻磝完全不具备作为底线要塞的地理优势。
更何况,在沈牧看来,此战之后,大军便要北上黄河征战,黄河也将不再作为两国交战的前线,碻磝之后只能作为单纯的河津转运点,有没有配套的各种营舍构架已经不再重要。
所以,他就是要欺负人,不独要将碻磝这处营地轰成碎片,也要将碻磝营地中羯军轰杀至死!当晋军完全的肆无忌惮、淋漓尽致的彰显出主场作战的优势,简直就是可怕!
晋军从午后发动进攻,之后的整个下午,整个碻磝大营便一直陷入被晋军狂轰滥炸而根本无从反击的局面,对于营中这些羯军将士而言,每一刻时间的流逝都迟滞到近乎停顿,每一次呼吸都令他们充满焦灼。
最开始,他们还组织过几次悍卒冲击,准备摧毁晋军那不能灵活移动的重械大阵。可是那械阵两翼的箭雨攒射,让此一类的尝试尽数破产!
此一类的凌辱践踏,大概也能让人心中生出习惯来,傍晚将近天黑这一个多时辰里,营地中的羯军们已经近乎麻木,不再有任何形势的反击,只是听着那些轰鸣震响每前进一分,他们便后退一分。如此识趣,伤亡反而降低下来,因为晋军只是一味的狂轰,根本没有冲营的举动。
总算太阳落山,夜幕降临,经过小半天的轰鸣吵闹,灰头土脸的羯军将士们两耳都嗡鸣作响,被吵得脑壳生疼。之后听到轰鸣声渐渐停息下来,这些羯军将士心内不免长长松了一口气,且不论明天又是怎样光景,最起码还有一夜安宁可享。
对面晋军营地中升起炊烟,碻磝大营中的羯军们顿时才感觉饥肠辘辘,这小半天的光景,他们光顾着紧张了,虽然战斗打成这副模样实在没法说,但一直紧张得全身绷紧、汗如雨下,体力损耗也是不小啊。
所以趁着难得的松懈下来,营中羯军也开始用餐。可是当他们用餐到半途,却听到营外满地残骸中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众多晋军役卒将薪柴堆填过来,而后引燃,火光升起后,那催命的轰鸣声再次响起!
“南、南人真歹毒……”
手捧餐食进餐的羯军将士们,先是愣了一愣,之后便不乏人哇一声痛哭起来。如此阴损歹毒的进攻,白天轰了那么久尚且不止,居然还要夜攻!
石宣这会儿也是觉得头脑眩晕,四肢绵软直接瘫卧在篝火旁,他痛苦呻吟几声后,蓦地脸色一变,原地绷起,抓住身旁亲兵,近乎咆哮吼道:“龙骧军、龙骧军……传告石韬,速速回援!”
南人的这种战法,实在太蛮横,因是满营数万羯卒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但也并非没有破解之法,只要冲杀到近前,破坏掉那些攻杀重械,这手段便即刻破除。
此前营中也不是没有此类尝试,但晋军配合的箭雨实在太猛烈,他们还没有冲到近前便死伤大半。但龙骧军可以,龙骧军不乏人马具甲的重骑,可以将箭雨的压制消弭到最低,只要能够将那些器械破坏掉,南人再想这么耍赖,也没了手段!
听到石宣吼叫,坐在篝火另一侧的阉人赵生顿时流露出一副爹娘惨遭蹂躏的表情,他是心知龙骧军西进路上是有着晋人奋武军的。奋武军那也是屡次扫荡河北打出的赫赫威名,双方碰撞,胜负如何还未可知。
此前赵生隐瞒这条消息,倒不是说一意要将龙骧军送入死地,毕竟他身在国中,对于龙骧军的战斗力如何也是有一定信心的。在他看来,即便是遭遇了晋人奋武军,胜负应该也能保持五五之间。
他所以要隐瞒这条军情,一则是担心石韬因为怯于奋武军威名而不敢行,二则就是存心让石韬吃一个猝不及防的暗亏。毕竟晋人奋武军既然已经抵达此境,可见目标必然也会是碻磝的他们,的确需要分兵据守以分担碻磝大营的压力。他这么做,可谓一举两得。
可是赵生却万万没有想到,大营外的晋军居然会用如此蛮横的打法,逼得此刻大营只能依靠龙骧军来救命。而算算时间,龙骧军应该也要遭遇来自滑台方向的奋武军了,即便是能够战胜,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有了胜负。
而眼下营外晋军又摆出一副夜攻架势,似乎打定主意不让他们在河南之地安生过夜。等到龙骧军抽身返回,大概也只能为他们收尸了!至于他们将要陈尸营中还是浮尸河上,鬼知道!
此刻,赵生更加不敢再透露自己隐瞒军情的事情,只是抓着石宣手臂颤声道:“殿下、殿下,南人既然摆出如此杀势,岂能没有更多防备……只怕龙骧军返回,也是一个无力局面啊!殿下千万不要存心侥幸,还是应该趁着部伍尚算完整,夜中南人水军封禁大河无力,尽快整军北上,来日择期再战啊!”
“阉奴收声!”
石宣听到这话,顿时怒眉飞挑,一脚将赵生踹在篝火旁。他不是抵抗之心仍然有多顽强,而是心知若真就此北返,更将主上视作心头肉的龙骧军丢在河南地,回去后肯定没有好下场!
赵生情知自己造了什么孽,自然不敢心存侥幸,被踹倒后又忙不迭爬回来,抱着石宣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号劝说,一副忠奴模样。
耳边听着赵生的哀号声并晋军进攻的轰鸣声,石宣更加的心烦意乱,继而他望向尚存的大营一角突然冲出上千卒众,一个个挥舞着薄衫衣袍,坦露身躯,奔行过半便匍匐在地爬行向前,竟然直接出营投降!
眼见这一幕,石宣更是惊得根根寒毛竖起,他蓦地弯腰抓起赵生,脸色扭曲的狰狞说道:“石韬贪功忘命,抗我军令浪战在外,致使大好局面毁于一旦,我只恨不能收斩这个家门蠢材进献主上,你懂不懂!”
赵生先是愣了一愣,继而便反应过来,他们这一次贸然南来又无功而返,的确是需要一个够份量的人才能顶起这个莫大的黑锅。于是他便没头没脑的连连点头,表示一定命谏主上,严惩石韬这个累死三军的蠢材!
心中做出决定,石宣再不迟疑,唤来身边心腹,快速诵念几个人名,俱是当下身在营中的统军重将,叮嘱亲兵一定要将这几人召来自己身边,只要他们统一口径,这黑锅便一定能扣在石韬头上!
做完了这些之后,石宣便率领一部分精卒快速往营深处的码头行去,他要抢先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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