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河面上已经可以看到晋军舟船身影,但距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观其船速最起码还要小半个时辰才能抵临。可是眼下此处晋军已经被攻杀大半,仅仅只有那区区几百残卒可称障碍,羯军在此自有数倍军势,完全可以抢在河面上的晋军到来之前结束战斗。
只要能够入驻那座探入河道的戍堡,晋军舟船便不敢驶近这一段本就收紧的河道!
峰顶那羯将如是作想,事实上他眼下也没有了退路,他们羯军在碻磝统共两万出头的兵力,投入巨楼岭战事、加上那些阻截敌军奔援的侧路部队,足足投入了万数以上的军队,更花费了重要的两天时间。
身处敌境,晋军各路正在围堵而来,此刻羯军投用,无论时机还是战力本就珍贵无比,比性命还要重上几分。若在最后这一刻功亏一篑,那将领甚至不敢想象平原公石宣将会怎样的暴跳如雷,又会用怎样残忍的手段来惩罚他!
所以这会儿将领也来不及再作思量权衡,即刻召集戍堡中已经激战一番、得有先登之功而正在休整的两千卒众,直接越堡而出,向下扑杀而去!
早前哪怕心知后路无援,晋军尚能悍不畏死的阻杀敌众于半途,此刻援兵已经在望,须臾而至,更是成倍爆发潜能,杀得性起,一个个状若疯魔,对于敌军劈砍挑刺及身的兵刃俱都视而不见,更将臂盾都抛砸出去,两手持握战刀,挥舞如同风轮!
所谓你死我活,一个照面之下,你不能即刻杀死我,我就要劈死你!我的生死如何,早已置之度外,那你呢?
羯兵们不是没有经历过惨烈厮杀,他们大抵也曾有过如此争功忘命的时刻,可是很明显,眼下的晋军军胆已经远壮于他们,以至于明明自己才是人多势众、占尽优势的一方,但竟生出一种孤弱无依的惶恐。
特别是那些身在第一线与晋军厮杀的羯卒,尽管身边也有袍泽配合为战,可是当那些布满血丝的晋军凶恶眼神望向他们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勇者得生,怯者横死!
于此同时,还远在河道上的晋军援军们在看到坡岭上的杀戮明显更激烈几分之后,便也很快猜到了羯军的意图。
主将曹纳指甲猛地一掐颌下胡须,将周遭地势小作端详,当机立断道:“甲字营卸甲、泅渡!”
船上兵众们早已经引吭渴战,听到将主下令,那最精锐的甲字营将士忙不迭剥除甲袍,并将弓刀一并打包抛扔在斗舰周围的小船上,之后他们单衣下水,而后便直接向岸边游去,那些装载着他们甲械的小船也在后一路随行。
减速之后,斗舰船速更快,那些船夫更是猛力摇桨,以至于船首都微微翘起,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笔直的白练,直向巨楼岭所在之处飞驰而去!
“南人疯了、疯啦……”
坡地上的厮杀阵线中,突然一名羯卒口中爆发怪叫,手中长枪顺势抛出,之后便转身拔足向后跑去。虽然这个人刚刚转身,便被欺近上前的晋军士卒一刀斩破后心而死,但这种恐惧气氛却陡然扩散开来,于是坡地上那些顺势俯冲扑杀的羯军们竟然军阵崩散,各自返身向后方奔逃起来!
至于那个胡将,此刻刚刚抵临前线,正准备持刀亲自上前去扑杀那个最凶猛的晋军兵长,骤然被己方阵线上的战卒们的溃逃所冲击,虽然身边亲兵拱卫,那些逃卒们难以直接冲到他的近前来,但所立足处已经不知不觉被推高后退数丈有余。
“不准逃,再有逃者,杀无赦……”
将领愤怒的咆哮着,同时挥舞着手中远比寻常宽大厚重的战刀,可是周边到处充斥着“南人疯了”“我不想死”之类令人丧气的话语,将他的咆哮声完全淹没。
那将领此刻更觉欲哭无泪,尤其看到河面上晋人援军速度飙升的冲向此处,心里万念俱灰,他督战于此,即便时间、人力的损耗都不提,单单在此送掉将近三千条的人命,虽然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周遭抓捕的晋人苦役充作炮灰,但平原公自然不会跟他讲这种道理。
可以说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就算是他成功夺下巨楼岭上下戍堡,也不过堪堪功过相抵,这还需要之后战事进展顺利,平原公心情畅快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不追究他昏庸累师的罪过。
可是现在,营士阵前哗变溃逃,军心大丧,他即便再引众退回峰顶戍堡未必坚守得住,况且巨楼岭此处最重要就是遏阻晋军沿济水北进参战,夺不下沿河戍堡,他蹲在峰顶只为跟人聊天啊?
脑海中诸多念头闪过,那将领看看左右同样惶恐不已的自家部曲亲兵,蓦地长叹一声,丢下手中战刀吩咐道:“缚起我来,咱们投晋。即便归营,也是以命饲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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