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乡宗首领们收到讯息后也都各自小作权衡,他们虽然各自落难、乡资被夺,但人丁乡势却还未失,不是没有会被杜洪趁机兼并的担心,可是目下单凭他们自己的力量,也委实看不到挫败晋军、夺回家业的希望,还是需要一个人站出来整个乡人势力。
所以除了少部分人之外,绝大多数乡宗首领们还是应约而来,一时间单单各家嫡系部曲便有两三千人众集结于石积城外。
杜洪并没有因为这些乡豪落难便作小觑,仍是礼数周全,亲自前往出迎,待到众人齐聚于此后便叹声道:“实在想不到,晋军诈以王师为名攻我乡境,暴虐之处尤甚匈奴、羯胡!大军过处,乡情崩毁,竟无一二完好……”
众人听到这话,一时间也是激愤不已,他们新历丧家之痛,对晋军惊惧之余更充满了切齿的痛恨。言及痛处,更不乏人已是忍不住的涕泪横流。
“乡仇深厚,不可忍耐,今日我召集诸位至此,正为唤醒我关中儿郎烈气,与敌死战于灞上原野!”
杜洪振臂怒吼,继而帐下亲信便搬抬来大量的箱笼摆在堂下,他上前一步将那些箱笼打开,内中装满了珠玉珍器,一时间令得满堂生辉:“此中诸多金玉重货,既有我多年私囊积蓄,也不乏近来乡亲资助,但乡土都将无存,重货又有何惜。今日毕陈于此,犒赏将士。诸位可有胆量与我同往灞上掠阵督战?”
听到杜洪如此慷慨表态,众人一时间也是激动不已。于是一众人叫嚣着行向灞上原野,所携带除了这些珠玉珍货之外,另有大量的丝帛、皮毛等物,甚至还有众多柔弱妇人也与这些财货聚集于一处,并作犒赏之物。
很快,杜洪麾下将士便与那些豪强家奴们在拥挤不堪的灞上开辟出一片空地,将大量金银财货、娇美妇人聚拢在此。杜洪又登上一座坞壁墙头,大声宣告军令,言是凡有亡命之徒敢于过河进攻,只要能够带回一个敌军首级,场中财货、美色俱都予求予取。
人之大欲,财色而已,如此赤裸裸的诱惑,很快便在塬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民众们俱都爆发出极大的热情,若非那周边还有大量军士包围保护,只怕已经要按捺不住上前哄抢。
随着杜洪军令传往各方,塬上不乏壮力已经开始自发的组织起来,冲向灞水近畔,将浮板抛入水流中,闹哄哄的往对面冲杀而去。
晋军方面也很快做出了反应,先是千余骑兵飞驰而出,沿河飞射,大量泅渡卒众溺死于途,不得登岸,尸体或漂或沉,渐渐地就连河道都拥堵起来。
对面许多冲在前方的卒众们,眼见如此血腥残忍画面,心中也渐渐滋生悔意,可是这会儿他们却已经身不由己,后方大量受财帛鼓动之人嚎叫着向此冲来,前方许多人收势不及直接落水。
到最后,这一段灞水河流甚至被人尸、器杖所填平,这让后方人众冲杀之途更加明显,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登上对岸,有了稳定的落脚点,继而便向晋军大营发起了冲击。
然而这群人仅凭一腔血勇,全无章法的冲杀,又怎么能冲垮晋军扎实稳固的营盘,唯一的结果只是尸体横陈,铺设于这一片原野中,死伤不计其数。
“晋军锐气难当,乡土之祸,实非战之罪!其卒众杀人盈野,丝毫无恤我乡徒性命!我纵然有心决战于此,但众位也见,这只是耗费生民性命的徒劳之举。纵然心痛不忍,但为了保全一二乡土元气,我也要请众位随我转退别处,暂避锋芒,来日总有机会报此大仇!”
杜洪手指着灞水附近那血腥战场,一脸沉痛道。他不惜以此数千人命营造一个血腥杀戮的画面,就是为了瓦解这些乡徒们顽守于此的心志,受其裹挟遁逃于外。只要有这些乡望加身的乡豪们在他掌握之中,来日他还有集众复起的可能。
相反的,他若真的孤身远遁,将这些乡豪们留在此境接受晋人管理,这些人为了洗刷嫌疑、邀功取宠,必然要对他穷追不舍、痛下杀手!
当然除此之外,他也不乏奢望或许真能凭此激励、以浩大人势冲垮对面晋军营盘,若真发生那种情况,自然是皆大欢喜。但很明显眼前的事实告诉他,他这一想法纯粹就是多余,晋军之强远不是这些只凭血勇的乌合之众能够匹敌的。
那些乡豪们这会儿一个个神态也都是变幻莫测,他们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决断,坞壁外已经有乡徒开始冲开那些财货外的守卫哄抢起来,眼见大乱将要波及四方。
这会儿杜洪更不给他们太多考虑的时间,直接下令让身边精锐半胁迫、半保护的包围起来,冲出坞壁,脱离灞上,直往后方长安而去。
虽然他心里也深痛于灞上这几十万人丁,今次割舍往后余生只怕都没有机会再坐拥这么多的人丁役力。
但可惜的是他实力不足,强要鲸吞海补只会撑爆自己,晋军所以如此毫无顾忌的驱赶生民西进,所看准的自然也是这一点。否则晋军前锋精骑很早之前便抵达灞上,若真要严密封锁,那些丧家之犬们怎么可能畅通无阻的抵达灞上。
不独灞上这些生民他带不走,甚至就连长安他本有的治民都需要放弃掉。要知道那一路晋军游骑早数日前便已经脱离了他的监控,不知已经游荡到了哪里,或许今次自己弃城而逃也在晋军谋算之内,如此一来逃亡途中他很有可能就会遭遇这一路晋军的袭击,想要真的逃出生天,免不了还有一番苦战。
不过他也并非没有布置,早前远结羌人姚弋仲,便不乏营建退路的用意。老羌虽然也不可信,但归乡情切,与晋军冲撞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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