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王恬车驾刚刚出现在家门外的时候,宅内的王允之已经得到了信报。
王允之这段时间一直深居简出,最起码在表面上已经安分到了极点,而事实上,他是一直在调控整个王家的部曲防务。此时听到王恬归来的消息,王允之脸上顿时喜色涌现。
不同于庾怿的猜测,对于王恬的归来,王允之非但没有抵触,反而一直在盼望着。所以在得讯之后,他即刻便披上素袍,待到王恬沐浴更衣后再转入暖阁,他也才缓缓踱入其中,望着王恬略作颔首,便在外室内寻个角落坐了下来。
王导睡眠很不踏实,梦中多有呓语,偶尔呼唤几个家人的名字,其中最被频繁唤出的便是王敬豫,其次便是第三子王洽,王恬虽然也偶被唤及,但频率却不及两个兄弟那么高。
王恬寻常时或还有些争胜不忿,但这会儿眼见老父如此,又有什么值得计较,只是心里难免略有自嘲。
时间悄然流逝,一直到了掌灯时分,大概是感受到了光线的变化,王导才缓缓睁开了眼,视线迷茫许久才渐渐有了焦点,而后便看到了恭立在榻侧的王恬,脸上闪过一丝茫然,而后才迟疑道:“你、你是螭虎?阿奴,你父将要、将要……”
“阿爷,是我,不肖儿子回来了!”
王恬听到这话,眼眶顿时湿润起来,他弯下腰去抓住老父那缓缓抬起的干枯手腕颤声道。
“回来了?回……回来了!谁准许你回来,谁让你回……”
王导原本以为还在梦中,待到手腕被儿子握住,脸色才蓦地一变,整个人身躯巨颤,探手指着王恬频作呵气,激动得连话都讲不出,只是那神情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濒死老人眼见游子终于归家的喜悦。
王恬见状,神情也顿时僵住,热切的心情顿时寒彻。这时候,王允之才从外室匆匆行入,一把揽住身躯僵硬的王恬将之扯出,而后才吩咐家人速传医士来照料太傅。
王恬被拉出暖阁,整个人仍是怔怔失神,望着王允之惨然一笑:“让四兄见笑了,我情知大人素来厌我,同室之中难比上下。我也不敢妄求邀宠,但父子何以至此?此前便命家人欺我无恙,至于此境,他甚至都不愿见我,不愿我得于孝义……”
王允之听到这话后,脸色也是蓦地一沉:“竟有此事?难怪螭虎你归来险迟……不过,我觉得这不该是太傅本意,应是有恶奴于中作祟离间深情,眼下太傅迷茫,也不便详问。你且先随我来,将太傅身畔几人招齐严问究竟何人弄奸!”
“唉,我现在、现在真是无有定计。有劳四兄你,究竟何人奸使大人厌我……”
王允之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听到王恬这么说,当即便吩咐他门下待命已久的部曲们冲入宅内,将王导日常亲近所有老家人们尽数捕拿起来。
这自然激起了宅中一番动荡,乃至不乏人奋起反抗,可是这会儿王恬心绪也是紊乱,只想弄清楚何以父亲对他疏远厌见至斯。他亲自跟随在王允之身后,眼见着那些老家人们一个个被擒拿,而后便行入王允之准备的一个独立院落,亲自入内审问。
王允之将王恬送入院子里后便又匆匆行出,吩咐门口部曲将:“严守此处门户,禁止任何人出入,待我归来!”
说完后,他便直往王导所在暖阁行去,这会儿尚有一大群人围绕在王导身畔忙碌,王允之也并不着急,默立在一侧,待到王导情况略有好转,他才喝退所有家人,缓缓行入房中。
王导原本情绪已有平稳,但见王允之行入,情绪复又变得激动起来,那枯老手指直指王允之,双眼更是怒睁。
“我不敢奢望太傅能体察我的苦心,但螭虎归来,似是天意。我这逆死劫余,于仕进已经不敢再作妄想,纵然有所谋划,也只是盼能托举螭虎重归时局,使我家门再复旧势,绝无一二自私之想!”
王允之在王导榻前深跪下拜,待到抬起头来时,眼眶也已经变得通红:“太傅或是以悖逆望我,我也不敢申辩。但我家门由南及北,存立不易,不乏亲长以性命周全,岂可折于此世!我父溅血于我转首之际,我是怎样心痛,太傅能否体察一二?当时太傅寄言自度,不知可有忘怀?”
“何为自度?我实不知,但我却至死不忘,家业之存续,我父以命相延,我不能眼见他身死功毁。太傅既然懒于进取,那么就交给我吧!我恳请太傅也能稍念旧事,略存自度,止于今夜罢!”
说完后,王允之便起身行出暖阁,吩咐自己的心腹去将王恬、王洽等兄弟引来此处,然后再以自己的部曲取代王导的旧人将此处牢牢防守住。
同时,他又召人吩咐道:“速从小道疾往历阳通知庾稚恭,可以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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