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郡之众,选择发动进攻的时机也是用了心。灵昌津本来就不是极为宽阔的河道,哪怕夏日河水暴涨,几个时辰足够渡河。所以他们从上半夜发兵启程,等到黎明将近,人最疲惫困乏的时刻,正好可以发动进攻。
而且,此前他们严控河道,淮南军即便有轻舟窥探,也很难靠近河中,无从判定其军动向。所以很有可能淮南军在他们的登陆点根本没有足够布置,可以让他们轻松登陆,继而席卷河南沿岸。
当发现灵昌津这里淮南军早已经严阵以待,汲郡前锋将领也是略有迟疑,警觉的下令放慢船速。夜中渡河,其实也是有着危险存在的,比如湍急的河流,较大的风力,以及有可能遭遇的伏击。
所以这种手段,往往都是危险与机遇并存。如果行军顺利,或可能大收奇袭之效,极短时间内便将敌军击溃打败。但如果自己这里发生什么变故,也有极大可能会弄巧成拙,反而为敌所趁。
比如说,汲郡军队今次参战都为中小型战船,一旦水流过急,船队很有可能直接被冲到下游去,错失攻渡目标。因此船上多置棹夫舵工,大小风帆也都张挂整齐,甚至船只之间还有横索勾连。
当前锋战船速度降低的时候,这一点异变很快就传播到整支船队中。不过后路军队还看不到岸上具体形势,只道是即将抵达目的地而降慢速度。
前锋将领很快便也有了决断,对于敌军布防如何,仅仅只是设想中的一个情况,即便不符也不会影响到今夜的突袭计划。否则若是旋来旋去,打草惊蛇不说,进退之间整支队伍也会锐气丧尽,哪怕他是田尼心腹,田尼也要斩他泄愤。
于是将领下令继续前进,只是在前进中开始调整战船阵型,许多士卒们沿着横索转移到船只拖曳的小型战船上,同时解开彼此连接的缆绳,将船只在河面上排列铺开。
距离岸边还有里许的时候,前锋将领所在战船上便响起了浑厚的鼓令声,准备开始向河岸发动第一次冲击。后路也有船只发力靠前,大大小小二十余艘战船足足两千多名士兵加入到这冲锋船阵中来。
与此同时,岸上的淮南军也做出了回应,陡然间火光大盛,排列在沿岸河线的木架积薪短时间内俱被引燃,突然窜起的火线瞬间便将这一片夜幕撕开,一道火龙横阻于汲郡船队之前!
前方陡然间光线大涨,这时候汲郡军队中那些将士们也知淮南军严阵以待,此前偷袭的念头已经落空,因此队伍产生了不小的骚乱,甚至有船只下意识向后撤退。但眼下船阵乃是密集排列,船只几乎首尾相连,根本也没有撤退的余地。
尤其前阵冲势已经摆开,这会儿也很难再遏止住,不足一里的距离,那些载重几十人的小船一旦全力提速起来,疾若脱弦之箭,很快便冲向了那火道防线。兵卒们虽然刹不住船,但眼见将要为火舌舔舐,不乏人下意识跳船逃命,而后船只便轰然撞上火墙。
这么短的时间里,淮南军也很难构架起什么坚不可摧的防线,所以那火墙并不厚重,很快便被撞开几个硕大的缺口,木架轰然倒塌,火龙也滚落到了河水中,视野再次为之一暗,沿河一线蹿起了滚滚浓烟。
“引弓!”
淮南军阵营中同样响起了鼓令声,继而前阵兵卒们便各持弓弩,倾尽全力将箭矢向河面泼洒。淮南军前阵所携辎重不多,尤其箭支在这前线军阵中不过只有两万多。
然而现在并非吝啬的时候,除了后阵还有一些备用以外,前阵这些箭支要在敌船靠岸之前发射一半以上。
这是一个相当严峻的任务,灵昌津这一战线并不太长,最窄处不过里许,前线将士哪怕人人拉弓引射,一轮进攻不过两千支箭,要在射程之内平均每人发射五支箭,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这会儿上下将士俱都咬紧牙关,一俟鼓令响起,箭雨便泼洒而出。前一支箭刚刚射出,弦颤尚未消除,已经再被拉回引射。在这瞬间之内,便有数不清的将士指节都被弓弦割破。
箭雨洒出之后,浓烟外很快便响起敌军中箭声、落水声、嚎叫声。不乏战船在冲过浓烟之后,只剩下插满箭支的空船,在撞向薄堤之后,无力的后荡横于水面。
然而也有船只侥幸,冲出了箭雨覆盖最为密集的区域,将那本就薄弱的防堤撕开,士卒们俯身横窜贴地翻滚,化解冲势。
与此同时,汲郡舟船大队也靠近岸边,渐渐消散的浓烟之后也有箭矢破空而来,很快便对淮南军的防线造成了压制。敌军在远程进攻方面,并不比淮南军稍弱多少,数艘中型战船横列河岸,很快便构成了一道稳定压制的进攻线,令淮南军前线开始出现伤亡。
这时候,淮南军也不得不稍作退避,撤出河面之地射程之外,同时后阵近千养精蓄锐的披甲将士手持刀盾,压上前线,进行了一次阵型的调整。
夜幕中不断有小船冲上堤岸,登陆的敌军士卒很快便达到数百之数,沿着河岸集结铺开,摆起阵势。
“杀!”
淮南刀盾甲士冒着交织的箭雨,悍不畏死向河岸冲去。那些登陆的敌军将士们,大概也未料到这些淮南战士们如此悍不畏死,粗结的阵势防线很快便发生了动摇,有的士卒甚至还来不及立稳,便被斩翻再次落回水中。
很快,河岸这一线便呈出一片血色画面。夜色中不断有战船靠近岸边,而淮南将士们则以血肉之躯,在这一片地域筑成一道充满着死亡威胁的堤岸。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利刃挥起,都有人命被收割!
“杀!杀!”
一名淮南军普通士卒,杀到性起,直接劈砍敌卒迈上浅滩,沉重的甲衣拉着他的身躯陷入滩淤中,盾牌已经被抛开,两手紧握着锋利的宿铁刀,有敌卒欺近身前,其人一刀劈下,那敌卒手臂连着半片肩膀,瞬间飞离了身躯,嚎叫着沉没在前方的滩淤中。
左近敌卒们也注意到这名悍气四溢的淮南军卒,一艘舢板向此撞来,但是由于船底撞上暗石,整艘船被直接掀飞起来。船上二十多名士卒都被扬出,正有几人恰好落在这名淮南卒近畔,继而便有一人挥起桨板砸落,同时有两柄长枪直接扎向这困在滩淤中的淮南军卒。
啪得一声脆响,那名淮南卒完全没入了河水中,噗噗两声闷响之后,水浪激荡的河面下汩汩冒出几个血腥的气泡,而后便进入一段短暂的死寂。
“终于死了……”
近畔几名敌军士卒见到此幕,终于松了一口气,继而便脸色狰狞的扑向另一侧仍在奋战的淮南军卒。至于那两名枪刺敌人的汲郡兵卒,也双臂发力往后回抽长枪。
只是枪身完全贯穿,而那淮南军士卒身躯又陷在淤泥中极深,回抽要比想象中困难得多。好不容易撤回半尺,突然水面下又有泥浪翻滚而起。
“杀贼……”
一声令人闻之心颤的咆哮蓦地响起,那名原本似乎早已死透的淮南军卒顺着对方回撤之力,蓦地冲出水面,那被泥浆包裹的战刀再次飞扬,陡然向前斩去!
“嗬……”
一声短促呜鸣之后,旋即便是水浪飞溅,左侧一名敌军身躯蓦地一歪,刀锋已经深深嵌入脖颈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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