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高元公便是曹魏旧臣高柔,如果将曹操也算在其中,可以说是曹魏六朝元老,活到了九十多岁,一直等到魏末帝曹奂时期才去世,比晋宣帝司马懿还要能熬得多,从小吏一直熬到了官居太尉,也算是三国年代一个排得上号的老人瑞。
圉城高氏也是陈留郡中旧誉颇盛的一个门户,但是到了高柔的孙子辈高韬,因为参与诛杀东海王司马越,结果事败伏诛而彻底见恶于越府。所以这个高氏自然也就没有跟随南渡,而是留在了陈留乡土之中。
其家虽然并未再有名著当时的出色人物,但乡土根基却是不浅,比如圉城附近的高氏陂以及陂泽中被淮南军所占据的高氏堡,便是以这个高家姓氏而命名。这个陈留高氏,也是陈光在陈留郡中主要的支持者。
江虨本身就是圉城人,对于这个同乡望宗本就不陌生。听到沈哲子笑语,他便不乏感慨道:“家中父执与高君先人不乏交谊,幼来便有所闻,可惜如今世道残乱,乡情久远,通家之好竟然见面不识,实在令人神伤。”
那高熙听到这话后,忍不住多看了江虨几眼,陈留消息自然不如淮南那么通达,况且淮南都督府属官众多,江虨又是久在淮南宣教,因此这高熙也不能通过江虨的表字而猜出其人身份。
但听到对方这么说,他便也随口顺着话语敷衍几句,顺便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毕竟此前虽然早有腹案,可是不知沈哲子居然亲临此处,此前所准备的许多说辞便不好在沈哲子面前道出,毕竟对象身份不同。
沈哲子倒没有太多心理压力,不要说这个高熙仅仅只是高柔的重孙辈,就算高柔自己前来,他也顶多感慨几句老家伙实在命硬,不至于对之另眼相看,更何况这个高家是他在扫除陈光势力后,必然要收拾的乡宗门户之一。
“淮南王命英烈丧身逆贼之手,多谢高君收捡烈士骸骨归送,待到此间事毕,必有所偿。”
高熙听到沈哲子这么说,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他家正是其人口中所言之逆贼。没想到这位沈都督开口便是如此咄咄逼人,高熙当即便冷哼一声说道:“沈都督所言有失偏颇,王道倾颓,神州蒙难,我等陈留乡宗久离于王命所庇,乡人盟约共守,艰难存活此世。往年多有贼众掠乡虐民,唯以手中刀剑誓死捍卫乡土。今次又有狂贼掠境扰乡,因是以死报之,事后才知竟是沈都督部众……”
“王师奉命北上杀胡,生民如沐甘霖。凡非逆肝厉胆之众,俱有所闻。高君既然已知铸成大错,我念你送将士英骸归来,今日暂饶性命,且归乡待死吧。”
沈哲子闻言后便冷笑起来,对于这个高熙自然不须再有什么客气。
高熙听到这话,脸色都气得涨红起来,牙关更是咬得咯咯作响,双眸怒火喷涌直望沈哲子。
然而沈哲子却压根不理会他,只是垂首捧着一份卷宗细阅起来。谢艾坐在沈哲子临近,自然能够看到他手中卷宗一片空白,再见那高熙怒不可遏却又要强自按捺的模样,算是见识到了驸马另一个侧面。
高熙诚然已是愤怒得几近失控,但却还能保留几分理智,他深吸良久之后才又开口凝声道:“常闻沈都督久负天中国士盛誉,我今日具礼以见,何以如此傲态以对?如此只怕与盛誉不符吧?”
“慷慨赴难,壮烈杀贼,性命尚可抛弃,虚名又有何惜?”
沈哲子语调仍然平淡,只是这话语落在高熙耳中,更如火上浇油,语调甚至都稍有转厉:“乡中不过一群劫余残众,幸存苟生,素来无有害人之想,反受世道之乱久害,倒要请教沈都督目中所观贼在何处?”
“民皆乐生,无可挑剔。王师所负重命,兵锋所指,凡有阻挠,俱为贼众。”
高熙这会儿也能感觉到沈哲子乃是故意羞辱以撩拨他的怒火,袖中双拳频频攥起,又过片刻才低笑起来:“沈都督少年英武,诚是壮怀。只是世道艰辛,中朝群贤并立,尚且难阻普世大灾。祖公之贤能,仍弃垂成之功。沈都督所恃淮南英勇,寻常遭殃于乡野之内,我实不知沈都督以何笑辱祖公!”
“这话讲得好,其实我也不知所恃为何,或是深信此世仍有诸夏英骨广立,姑且一试,无非捐此一身,况且本就羞耻与毁弃冠带、左衽从奴之孽种共戴一天。成功与否,暂且不论,誓不共生而已。”
沈哲子讲到这里,终于放下那空白卷宗,抬头望向高熙:“神州陆沉,群胡环伺于内,华夏危亡之秋,仍有不肖孽种因于奴势妄求非分,痈疽之痛,无暇细诊,唯有忍痛剜割,振奋余烈怒杀胡虏。高君请回吧,听我一言转告乡众,陈光不死,兵戈不止,若欲求生,即刻弃贼。否则,王师刀锋之下,不留活口!”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