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恢虽然不满,但一时间倒也并不直接开口,毕竟这件事主要还是针对的沈充,所以很快便将视线投向沈充。
“中书此论,确是台省施政之急。早年我请撤任东扬州,便想谏言台内遣使巡望东南,只可惜当时贼众迫境,不能缓急俱施,拖延至今。东南不乏湿敝阴潮,籍章都难久存,如今再为,许多当时事实已经难作追究。但行总好过不行,而且要从急从速,若再拖沓而议,反会更加误事。”
褚翜如此建议,不啻于将手深入沈家东南根基之地去揪他家小辫子,众人都在猜测沈充该要如何阻挠,又该怎样反击。因而当听到他非但不阻止,反而一副急不可耐的语气,俱都大感诧异。虽然言辞中也不乏推诿搪塞,但这态度实在是出人意料。
“会稽之地,旧年我也居任。中兴之际,中宗不乏嘉言盛赞此乡乃是昔之关中,颇寄厚望。沈公留任经年,多有德政布施,如今更成江东钱粮荟萃所在。会稽丰,则江东富,则社稷安,因是重地,凡有举措不可不慎。即便是要遣使访政,也要细作商榷,该以何种绳墨臧否,不能稍有偏颇。”
眼见沈充主动开门揖盗,诸葛恢便有些不能淡定,他不反对遣使往会稽监察,但必须要保证自己的话语权。否则若是褚翜因门户私怨而乱搞,搅动东南形势,他也要遭受牵连。
褚翜听到这话后,对诸葛恢便更加不满。他之所以要如此做,就是为了打击以沈氏为首的一干盘踞东南而私肥的乡宗门户,结果沈充那里还没反对,诸葛恢反而跟他唱起了反调,实在是不识大体!难道他以为有沈家在,那些吴人门户们会全心敬奉他这个名义上的官长?
话虽如此,褚翜还是不得不回应诸葛恢的话,公布了几项监察评定那些地方郡县官长政绩的标准。这些也都是早前和王导议论时便曾言及的事情,不过褚翜又自作主张加了几条比较严苛的标准,他相信只要按照这个标准追查下去,东南几郡那些地方官长们肯定人人自危,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除此之外,他也表态稍后要跟诸葛恢详谈此事,不会甩开诸葛恢单干的,到时候许多细节再仔细商榷。
眼见诸葛恢被褚翜暂时安抚住,沈充才又笑语道:“江东屡来多灾,其实政令失衡者又岂止东南一地,中书有宣明政教之伟念,实在是社稷之幸事。类似宣城、义兴……等地,早前多为兵乱波及,正该趁此良机,将台省政令宣告诸野。”
听到这里,众人才明白沈充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用心,这哪里是在忍让求和,分明是要将整个江东都拉下水!
一旦说出这话后,沈充便拍拍手,吩咐属官将许多卷宗都抬入堂内,分送诸公案头,里面便是各方郡县大量的卷宗记载,其中不乏恶政害民的记录,以显示出沈充此言绝对不是恶意攀咬、拉人下水,而是有理有据。
褚翜看到这一幕,脸庞顿时一黑,对沈充加倍的厌恶起来。他只是想借此来打击沈氏吴人,结果沈充摆出这架势是要逼着他整顿江东整体吏治啊!这可是王导在位都不能完成的艰巨任务!
但是被挤兑到这一步,褚翜也实在不能表现出软弱,否则将更加颜面无存。于是索性不再只局限于东南几郡,而是正式确定,台中择取二十名从事担任台使,分往各个州郡以监察评断地方官员政绩。这件事任务虽然艰巨,但如果能够受到成效,给褚翜带来的政治声望也是极大。
当然当中也不乏凶险,很有可能演变成交恶于众。所以褚翜也不再独独局限于中书主导,而是将事权分付各司,尤其将沈充、诸葛恢等人俱都拉入进来。到时候就算有什么风险,也要众人分担。
褚翜对沈氏的打击当然不止于此,政事手段的针对被沈充扩大成面向普罗大众的全面肃清。他这里还有一个手段,那就是直接针对航运、渡埭、税输等方面的彻查,这样一来,不独可以重建中枢权位,增加财赋来源,还能顺势将手插进鼎仓的运作中。同时,对沈家的针对也无可避免,任谁都知道沈家如今乃是东南最大地主,其家在吴兴等乡里私作渡埭比比皆是!
提出这一议题后,少府卿沈恪在席中开口发言:“台内广开财赋源头也是刻不容缓,早前鼎仓所涉不乏乡宗,淮上交战之际因于国危而捐输前线,虽是赤诚,但诸多积债也实在不能再久拖,否则乡人或将无以为食,江东都将民气大耗!”
另一侧度支尚书也举手发言,言道淮南一役诸多钱粮资货耗用的数目也都已经整编成册,希望台中能够度量给个说法,该要怎么偿支这些消耗。
褚翜听到这话后,一时间真是气急攻心,直接在席中怒视沈充。而沈充则冷笑一声,继而垂首不语。战争的时候,大家倒还其乐融融,乐见沈家毁家纾难。现在强敌告退,倒翻出来这么多的利益牵扯,不愿沈家越于雷池。
淮上一场大战,消耗乃是一个天文数字,哪怕把整个台城都卖了,也不能够尽偿。沈家突然亮出这样一个底牌,接下来的事情自然讨论不下去,只能不欢而散。
待到众人散去后,沈充行到若有所思的诸葛恢面前笑语道:“不知葛公稍后可有公务缠身?若是有暇,可否移步小聚?”
诸葛恢听到这话后略作沉吟,而后便点点头:“那就打扰沈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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