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决战在即,沈哲子这几日须臾不离江畔,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徐州军所赠送的那艘长安大舰上。所以前阵斥候一旦发现什么奴军异态,甚至不需要返回洛涧大营,直接可以在中途汇报。
因而不足半个时辰,浑身浴血、冒死冲出奴营的辛宾便被带到了沈哲子的座船上来。时隔年余再见驸马,辛宾心情也是激动难耐,但这会儿却来不及平复心情,甚至未及下拜口中便已经疾声道:“门下密潜敌营,昨夜祖士少邀见私告,奴主石勒八月中身死,季龙日前得信,退意已定,心腹秘出,暗集彭城以待后军……”
此时舱室中不独沈哲子一人,路永、曹纳等众将俱都在席。听到辛宾这么说,众将脸色无不惊变,曹纳已经忍不住疾声说道:“驸马,恐防有诈……”
“我相信辛士礼,即刻传令洛涧水营,前阵登船待命!”
沈哲子早已经自席中起身,接过亲兵递上来了的丝布弯腰扶起拜至半途的辛宾,眸中不乏异彩:“辛苦士礼了,此战之后,凡效命之士,绝不会有寸劳无功!”
听到沈哲子如此斩钉截铁的下令,不独曹纳略显尴尬,就连辛宾都蓦地一愣,没想到驸马对他如此信而不疑。事实上离国年久,骤然归营所带回来的又是如此事关重大的消息,辛宾也已经做好了遭受质疑的准备。而且这个消息他也并非一手探得,而是祖约处得来,甚至就连辛宾自己对此都是不敢尽信的。
“属下并非质疑义士,而是祖士少其人心迹可疑……”
尴尬之下,曹纳便又解释一声。当然对于辛宾他也是怀疑的,但是驸马既然表现出对这个心腹如此重视,他也不知辛宾与驸马究竟是何关系,对于这一层意思当然不能宣之于口。
路永也在旁边说道:“是啊,此事干系实在太大。如此秘闻,祖士少由何而知,又因何泄于我军,其心迹如何,实在值得商榷权衡,未可轻信。”
辛宾闻言后便也开口道:“门下多谢郎主重信,不过诚如二位将军所言,祖士少其人是否可信,仆实不敢定论。仆于奴营中虽得立足,但也难近石季龙,所得俱为祖氏所告。”
“士礼不妨详言,祖氏道你时所言种种。”
石勒死或不死,眼下真不是沈哲子关注的重点,他更好奇是祖约其人是何心意。
于是辛宾便详细讲述起来,此前他怀疑祖约已经窥破他的身份,在颍上的时候成功将消息送出,后来祖约也不再提及此事,这猜测便也得到了确认,祖约确是已经看破了他的身份。后来奴军颖口大败退回谯城,直至南来涡口,祖约非但没有拆穿辛宾的身份,反而更加照顾。如果不是祖约的照顾,辛宾在奴军中作为石虎义从军的身份,是极有可能被派上战阵的。
石虎在涡口大肆整军,内外有防。辛宾仍然很巧妙的被留在中军,与祖约保持着联系。一方面是因为他刻意的掩饰,表现既不拔出于众,也不落于人后。另一方面极有可能便是祖约的包庇与暗中活动。
如今祖约在石虎军中,已经不再仅仅只是散置状态,而是已经渐渐掌握实事。石虎在涡口收捡徐州溃军,其中便有祖约出面帮忙召集故旧,出了不少的力。所以如今祖约在奴军中虽然还没有独领一军作战的资格,但是处境也得到了极大的好转,不乏淮泗之间的将领将他当作在奴营任事、与石虎沟通的桥梁。
“昨夜祖士少道我时曾言,身为江东逆臣,反悔已无退路,必为礼法不容。然则生来并非逆骨,家门亦是中朝旧望,此前台辅裁事不公,意气难平而有恶疾。一时悖念,家门旧望、父兄功名俱毁,如今卑事于奴,监于栏下,多有自厌自伤,残生苟且,也希望能为朝廷稍尽薄力,不求豁免旧日大罪,只希望能求一二安心,来日身死归于黄泉,面见父兄不至于乏零星可陈……”
因恐驸马判断有误,辛宾也是在极力回想祖约当时的言语以求全无遗漏的转述,甚至就连神态都加以模仿。沈哲子是没有见过祖约,但从辛宾的神态上也可想象一二祖约那种满怀无奈、愤懑寂寥的心境,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忍不住长叹一声:“若能稍存相忍为国之心,何至于今日命蹇途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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