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跟庾怿谈论这些,绝非无的放矢,又或杞人忧天。因为寿春所在,实在是太重要了,尤其是在这南北对峙的局面下,无论是江东朝廷守淮保江,又或北方大举南来,这里都是一个最为重要的战略要地。
永嘉以来三百余年乱世,南北征伐,历次大规模的战事,几乎都与寿春有关。这其中最为著名的前秦淝水之战,其主战场就在寿春城外不远处的八公山。而意义最重大的一次隋朝灭陈,时为晋王的隋炀帝杨广,便是将指挥部设在寿春,节制五十余万数路大军,南下灭陈。
对于北方朝廷而言,南向的主要三条道路,自襄阳而掠汉沔,自汉水至于长江,这一条道路距离江东朝廷的建康实在太远,中间过程变数诸多。
而自彭城、下邳过淮阴而抵广陵,缺点则是大江横阔四十里,这对水军和整体国力的要求实在太高。加上东晋建国根本便是青、兖、徐等南渡之人,广陵周边向来都是国本之重的防守地,即便到了南朝,这传统也保持下来。由此南下,不要说直抵大江,就算冲开淮水下游的中渎水都极为困难。
而寿春这一条路线,其起始点便在中原腹心的河洛平原,大规模的人员和物资调度极为便利,自颖水直入淮水,淮水过芍陂、淝水便到达巢湖,冲过濡须口便到达了横江,一旦跨过横江便是扫荡三吴!
对于南朝而言,向北用兵,多从荆、徐两面出击,相当程度上是由于旧有的政治和军事格局所决定的。荆州古来便是分陕重镇,只要襄阳入手,便打开一个直扑华夏的南大门。徐州更是江东朝廷的根本,兵多将广,且后路无忧。
但这并不意味着寿春不重要,寿春所在位于淮水中段,所谓八水汇流之地。无论东西出兵,这里都是最为重要的策应路线。自颖水直扑河洛,假使北面政权没有一个强大稳固的中央,这一条路的突进便足以将北方政权分裂打瘫!
执掌寿春,对于沈哲子而言,这是他第一次手触能够影响天下大势的战略要地。此前所有一切努力,可以说是全都为了今天!只有身在这个位置,他才算是真正有了能够直接影响到南北格局的手段和能力!
诚然在江北三大镇中,豫州实力最逊。但是在这个时间点上,荆州陶侃垂垂老矣,尽管仍然奋起余烈,可一旦权柄出现交接,势必会让荆州所部上下都有动荡,不再有余力进望更多。
而徐州方面,形势向来复杂,典型的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内部矛盾没有理清楚,就根本没有一个上下一心,全力出击的契机!
所以,尽管豫州底蕴最浅,实力最弱,但在眼下石赵即将政权交接、内部将要产生剧烈动荡的情况下,能够抓住这个机会,轻兵出击的,唯有寿春!
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哲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容许出现后院起火的情况,一定要保证跟庾家的联合亲密无间,不能生出一点可被人利用的嫌隙!
如果没有庾怿的鼎力支持,他想要坐稳寿春几无可能。就算有皇太后的支持都很难,更何况皇太后对他的支持也未必是他所乐见的那种,更有可能皇太后甚至希望将他调回建康后方,而不是放在寿春这个久战之地。
所以在开战之前,沈哲子便派人将兴男公主送回建康,也是希望能够通过公主去影响皇太后和皇帝,不要轻信人言,将他调离寿春前线。
今年这个机会一旦错过,再想补救挽回,十年之内未必有此良机!而且就算日后再抓住机会,届时要付出的代价,肯定也要比现在大得多。
想要坐稳寿春,沈哲子当下的职权肯定是不够的。他如今虽然实际上已经有了执掌方面的权力,但名义上仍然只是豫州刺史庾怿的属官,即便连番大胜,甚至连直接向台中呈送作战计划和战报的资格都没有。
换言之,如今沈哲子就算是收复了淮南、寿春,但如果他的战报没有经过豫州刺史府的确认呈送,台中如果想掣肘,可以根本不承认这一份战果。至于他对那些淮南坞壁主们大肆示恩,许以大功的行为,也根本只是一篇废话!
沈哲子如今的官职,仅仅只是西中郎将、梁郡太守。当然这个将军号已经算是高了,但如果不配以具体的职事,也仅仅只是一个称号而已。假节之后,才有独立领兵作战的权力。但单凭这些就想坐稳寿春,还远远不够。
就算原本的梁郡旧部不在意沈哲子的名位,但这些新投来的淮南坞壁主们,如果没有足够的名位来管辖,也是很难压制得住。甚至就连今次配合行动的郭诵和毛宝,沈哲子都没有直接调度的权力,还要通过豫州刺史府。
一旦战事激烈起来,要进行大规模的兵员调度,一次两次事从权宜还可以,但如果频频将刺史府甩在一边,视庾怿为无物。再怎么好的关系,也会变得尴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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