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润早先虽然也在琅琊县里帮忙,不过前不久已经转望曲阿任事,今次是都中有令传来,要加倍对那雷氏胡儿门户穷迫,最好逼得他家做出大的反击动作。
胡润文赋风雅或不擅长,但这种乡中争产则再娴熟不过。其实他本就与卞章身世类似,也是始终以重振家业为毕生奋斗之计。眼见到驸马如此倾力相助门生,心中也是感念良多。
卞氏所家乃是琅琊王氏根基乡土,而自己的乡土豫章又是王舒所治。驸马不惧王氏,这让胡润看到了自己复家的可能,所以对于驸马的遣用,也是尽心尽力。
“如今七郎宗产虽然已经到手大半,但也不可掉以轻心。早年乡人或不乏亲善,但家业毁时,旧情俱丧,也实在不可寄望太多。更何况,那雷家胡儿背后有王氏高门为靠,需要谨记他家有所反扑。”
对于卞章这个处境相似之人,胡润也是颇为亲善交好,来日都要在驸马门下任事,两人结下这一份情谊,也好守望进退。
卞章闻言后便笑语道:“这一点,厚泽兄请放心。郡府虞使君那里,郎主早有通信。至于县府这里,我自以半数宗产与其均分,只求其能置身其外。雷氏能用者,无非家丁来攻,郎主助我勇健数百,岂会惧其胡儿门户!”
正说话间,堂下一人匆匆行入,对卞章耳语一番,卞章听完后便对胡润笑语道:“胡儿家眼下正在召集私属,看来是将要有大动作。贤兄且先安坐,待我打退乡贼再来作陪。”
胡润闻言后便也站起来,笑语道:“我本就奉郎主之命前来相助,岂有遇事旁观的道理。七郎你自守庄,我且先率所部庄外设伏。若使雷家寻常骚扰,不妨狠打一场让他觉痛。若其有强众来袭,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卞章本就知胡润所部鬼面卒战力惊人,且极擅长野中奔走,野战实在凶猛。于是他也不再客气,便与胡润相携行出,抱拳说道:“有劳厚泽兄并贵属,我先让庄人备下米肉菜酒,稍后打退胡儿,再作犒劳。”
“那自然要不醉无归!”
胡润大笑一声之后,穿上家人递上的软甲刀兵,将手轻轻一招,所部几百鬼面卒便纷纷涌至庭前,人数虽众,聚集起来却是迅捷,行动悄无声息,足见精锐之处。
卞章见状,脸上也流露出羡慕之色,似他们这种寒门子弟,本无太多晋升空间,唯此事纷乱不安,获得一二进望机会,手下能够这样一批忠勇武卒,实在是进望取功的根基!
胡润早先多在此乡活动,倒也熟知左近地形,不需要卞章再作指点,已经率众出庄去寻找合适的埋伏地点。而卞章这里也早将所部集中起来,守住了门庭出口并几处容易被突入庄中的围墙。
待到卞章登上庄前哨楼居高眺望,视野中已经隐隐可见烟尘。他心中倒没有多少紧张情绪,所谓乡中斗狠其实只是一群农夫打架,类似雷氏那种立基未稳的土豪门户,治地尚且勉强,更无太多脱产训练、久经战阵的部曲家兵。而自己这一方,除了许多宿卫老卒之外,尚有数十名沈氏主家龙溪卒,哪怕对方来者数倍,卞章也实在不怵。
只是当雷氏家兵队伍越来越近时,卞章脸色却渐渐变得严峻起来。因为在夕阳照射下,他隐隐发现雷氏那队伍中不乏刀兵反光,这意味着雷氏今次所出是配备了许多的刀箭兵刃,已经不再是以往棍棒械斗的范畴。
“披甲!”
稍作沉吟之后,卞章便吩咐部众道。他今次归乡,器用中也不乏刀剑甲衣,只是乡中夺产虽然凶猛,但若杀戮太多总是自损乡望。况且官府对于小民寻常的乡斗可以不予理会。毕竟南北乡人杂居,总会滋生太多怨望戾气,也需要一个途径疏导发泄。
但若出现太多刀戈杀戮,那就是在挑战底线,必要时可被定义为乱寇围剿!
眼下雷氏犯禁在先,卞章自然也不能拘泥乡规而害了主人部曲性命,所以必要的守护还是要拿出来。
正在这时候,早先出庄的胡润所部鬼面卒一人也飞奔而回,传信道:“我家郎君所观,雷家今次多置弓刀,应是不打算善了,请卞君做好准备。待其阵后自乱,卞君可出庄冲杀一阵!”
有了胡润的通信,卞章便更谨慎起来,不只让人穿好甲衣,分派利刃,甚至连更为禁止的强弩都架好了两具摆在了门洞之内。
而此时在对面的雷冲,跨乘马背之上,身上穿了一件半旧的两档铠,顾盼之间,颇有自豪之色。以往他来攻庄,所带领不过自家少则几百,多则千数众而已,可是今次有了王兴之的加入,诸多乡人也都凑趣,各派家人加入其中,竟然凑出了将近两千余。
过往琅琊郡每与丹阳人家乡斗,但最近几年也没有如此大的规模。统率两千余众浩荡前行,雷冲简直感觉自己达到人生巅峰,满心壮气洋溢。
王兴之也居队伍之中,只是没有乘马,而是坐在一具庞大辇床上,辇床有纱帷垂下,用以遮蔽诸多乡勇杂乱前行所激扬起来的烟尘。
一行人行过一处河沟,雷冲便勒住马,让人开始煞有介事的排阵,自己则拨马行到王兴之坐辇前,在马背上拱手抱拳,威风凛凛道:“请郎君暂且稍候,待奴下前往破贼,执贼首献于郎君座前!”
“若是没有必要,还是要少伤人命。”
王兴之在辇上沉声说道,他今次归乡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事,若是杀戮太多,事情或掩盖不下。更何况,他还需要生擒那个卞家子,用以取供攀咬沈氏。
雷冲应声之后,转回马首,正待要下令进攻,忽然队伍阵后传来一声凄厉吼叫:“糟糕!有埋伏!”
听到这话,雷冲不免一惊,在马背上半立起身回望,便见后方果然有大量形似厉鬼的猛卒自沟壑中冲出,嚎叫着往他们阵营冲来。
“不要谎,不要乱……”
雷冲惊诧之后,刚待要大声平复众人情绪,突然胯下马匹突然失控疾奔起来,霎时间便撞飞身前两人,连带着雷冲自己都跌仰在马臀处,这才发现马臀上赫然被插住了一支羽箭!
“一定要保护好王家郎君!”
雷冲一手紧紧攥住扬起的马尾,勉强让身体稳在颠簸马背上,同时还不忘大声呼喝。可是他却不见,随着后方那些鬼面卒冲出,乡人队伍早已大乱,而王兴之那帷幔高高的步辇也早已经倒塌,被四散乡人践踏得一片狼藉!
王兴之本就看不清外间形势,听到乱声响起,心内已是一惊,正待要探头出去,身躯蓦地一斜,继而滚落出来。还未及看清楚形势,脸面上便被人一脚踩踏上来!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不料腹背又被一脚踢中,整个人横里滚出,撞到几人,耳边骂声不绝,杂乱到了极点。
他背靠住一块道边碑石,正待要攀爬起来,而后后脑又被重重一撞,继而整个人便彻底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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