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在这些人家看来,大乱之后,小民生存势必更加艰难,大量的劳役赋税分摊下来,哪怕是以往的小产良家,也要熬不住,过活困难。他们将乡人招揽进庄园里,某种程度上而言反而是善助乡人。
而大量的人口消失在籍册上,原本属于这些人的籍田土地之类,自然也就由各家瓜分了事。他们或许势位并不算高,但这一类乡土事宜也根本不必决于中枢,自有乡老里长之类主持。而这些主持者,恰恰就是他们各家的自己人。
可是事态的发展却不尽如人意,吴中人家强势、大量的涌入京畿,而赈灾、规划营建等这些事宜的主导权,也完全不在这些人手中,让他们有种美梦落空的失望,以及被欺压的愤慨!
乡人之苦,纪睦也能感受到,如今他家是丹阳门户中少有的仍在时局中屹立不倒的人家。在职权和道义允许的范围内,其实他也愿意给乡人们一些善助。但是苑中和郡府,直接越过这些人家公布政令,将原本应该各家分摊的利益发放到每一个小民头上,哪怕纪睦也有些为难。
他家如今是不需要再吞民肥己,所以众多乡民们能够各有所得,纪睦也是乐见。但那些乡人门户纷纷求上他来,许多都是通家之好,纪睦也实在不好罔顾。
所以纪睦近来颇有种被架在火堆上烘烤的焦灼感,今次这一场意外,明眼人都看出事有蹊跷。但不得不说,这件事对于丹阳各家而言是有利的,尽管借机滋事手段是有些卑劣,但关乎到家业的传承,谁还会再顾及那些!
尽管纪睦也清楚沈家乃是他伯父临终之前给他家结下的善缘,但另一面也是交好多年的人家,纪睦并不希望彼此闹得太僵,斟酌良久,还是忍不住来找纪友,希望彼此都能稍作让步。
纪友所言,驸马的底线就是不能影响到新都的营建,但这恰恰是丹阳人家谋求的一个焦点。略作沉吟后,纪睦才开口道:“文学,你能不能试着劝一劝驸马,稍作留步,给我乡人一点喘息之地?”
纪友闻言后便冷笑一声,叹息道:“伯父,你之所虑,我如何不明?但今世是个什么世道?不进即退!眼下是关起门来自家人商议,事到如今,我家已是郡中望首,理应谨守谦厚,善庇乡土。但是这些乡人们,他们又做了什么?”
“薛嘏这个老婢愚不可及,本身才能德行都不匹配,却要妄求显职。伯父你这里稍有为难,他即刻便转投别门,结果又如何?用过之后便被人弃如敝履,经由此事之后,他还有何面目立足乡中?贪小利而忘命,说的就是这种人!”
纪友说到这里,神态已是深恨:“维周乃是大父传经授业的弟子,薛嘏早年也多受大父之惠,他在台中重言非议的时候,有没有顾念过与我家旧谊?维周有一句话讲得极好,恩不受与我,利不仰与我,虽比邻而居,实天涯之远!”
“今日之吴兴,沈氏独大,这是为何?人皆仰之生资,人皆仰之求进!丹阳京畿所在,我家自然不能重复此态,但求进一步,那也是人之常情。”
纪睦听到这里,两肩已是微震,他原本还将纪友当作一个少不更事的晚辈看待,待听到这一番话之后,望向纪友的眼神已经变得凝重起来。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德行高低且不论,最起码是已经有了资格承担家业。
“那么,驸马打算怎么做?”
纪睦沉吟片刻之后,才又开口道:“日前他之所为,也是一时智昏。昨日我去见他,遭受此厄之后,他才知都中水深,不能轻涉,眼下也是懊悔得很。他与我共事多年,也是你丈人的兄弟,我实在不忍见他堕入深渊,名位俱毁啊。”
纪友闻言后便沉声道:“无论他眼下作何追悔,此事总是因他而起,未来闹出怎样动荡,他都难辞其咎。伯父既然有言,那这里也给他两个选择,全名身死,又或苟活毁名。若想安然无恙,那是绝无可能!”
纪睦这会儿已是深深有感年轻人长大了,不能再等闲视之,听完纪友的话,便陷入了长久的沉吟,良久之后才慨然道:“他终究也是有儿女,有亲旧之人……”
纪友闻言后便点点头:“事后我会让阿宛归母家转告一声,薛嘏之子若是能摒弃前隙,那就跟在我身边做事。若是不能,那就安守乡里,也能衣食无缺。”
纪睦听到这话后,便默然颔首。此事倒也不怪别人,怪只怪薛嘏自己,本非弄潮儿,缘何蹈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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